他对自己的皮相心知肚明。
从小到大,他其实很少享受到相貌的好处。
记入张家嫡系,靠的是他与张容气质的相似,以及他的心机。
张文璧全身心地教导他,又从来对他疾言厉色,不许他仗着相貌就如何引诱旁人。他与家中侍女笑一下,他衣裳穿得不严实些,都要被二姐要求反省。
二姐生怕他懒散的性格放纵后,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在遇到沈青梧后,在总是被沈青梧目光灼灼地盯着后,张行简才意识到,容貌有时真的很重要。他的皮囊带来的好处,在沈青梧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尽管有时,他不太喜欢这种发挥。
……沈青梧透过他,看到的不是博容,就更好了。
张行简随意地想着这些,又将这些抛之脑后。他推门进入屋中,准备去伺候那不知出了什么毛病的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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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闭着眼,心神沉下,盘腿靠墙坐于榻上。
她引导着自己体内真气的流动,慢慢疏导着气脉的运行。她审视时,能发现哪些地方不正常,便要将那毒继续往手上逼。
左臂不只麻,已经有些痛了。
沈青梧额上尽是汗,面容滚烫。流下的汗水浸湿她衣容,烛火下,光辉幽暗。
她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应当是伺候的人,放下水与浴桶,就会离开。
沈青梧没有睁开眼,但也提防着周遭的动静。果然,那人进进出出出好几次,提着木桶在地上磕擦,又将茶点放下。
从头到尾,伺候的人都安静而贤惠,考虑得面面俱到。
待她逼完毒,她就可以好好享受这些了。
这么懂事的人,真想带走……不行,张行简还在等着她呢。
待她好起来,她要和张行简大战三百回合。
沈青梧脑中思维断断续续,因外人在身边走来走去而不能精神全部集中。她身体疲惫,不愿睁眼,便只祈祷这郎君既然如此懂事,那见到她不搭理,就应该更懂事地关上门离开。
哪有人运功时会让陌生人待在身边的?
可这人没有走。
屋中虽然很静,沈青梧听得出那多余一人的气息没有消息。那人静了很久后,徐徐向她走来。
沈青梧心中一凛,蓦地生寒气:莫非是要害她的人?
这人从前面一步步走来,停在床榻前几步又停下来,似在观察她。
沈青梧厌恶被人审视,她完好的右臂向前伸,一把扣住这偷偷观察她的人,翻身而起。她抓住这人手腕时,蓦地一顿,这触感……
她睁开眼时,已将人拉过来,压到床板上。
她麻痛的左臂肘子压住身下人,更灵活的右手手指掐抵住这人咽喉,死死制住这人的死穴。她本来已经有些熟悉感,待将人压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与秀色容貌同时现于她面前,沈青梧才震惊。
沈青梧:“张月鹿?”
她迷惑不解:“你不是回去了吗?”
张行简幽幽看着她。
他已经有些习惯被她压着了。
他脸微侧,向她看一眼。她仍伏压在他身上,箍着他喉咙的右手指却松开了,没再掐着他。
沈青梧忍着左臂麻痛,眼睛亮得跳满星光,她心情好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非要跟过来?”
张行简:“沈将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沈青梧:“不知道。应该是酒楼之类的地方……与我何干。”
张行简微笑:“小倌馆。”
沈青梧挑起眉。
她思维迟钝,脑子浆糊一样。她身体已经很难受,但是与张行简说话仍让她高兴。色心上脑,她非要忍着那难受与他聊天:“所以你来当小倌吗?”
张行简:“……”
他轻笑:“方才在门外,想进来的人,可不是在下,而是两名男子。没有看出,沈将军如此有艳福——竟让两名男子为你打起来。”
沈青梧眉毛一动。
她开始回忆自己进楼后见到的两名男子。
她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觉得这楼里的男子相貌都不错,原来做的是这种生意,那确实需要好看些。
张行简问她:“沈将军喜欢哪一个?”
沈青梧:“两个都不错。”
她压着他,手臂再酸也不想起来。许是中毒确实让她精神亢奋得不正常,方才夕阳时在街上看到张行简,她已经心痒难耐;而今幽静的室内,他就在这里,沈青梧更加激昂。
她本心里也许是真的很喜欢和他亲近。
只是平时总是提防他,总是想与他作对,总是想欺负他,那些喜欢才要忽视一些,隐瞒一些。
张行简幽幽静静:“两个都不错?竟然比较不出来哪个更好吗?”
沈青梧顺着他的话,很认真地回忆两人的相貌。她诚实道:“确实比较不出来。我对他二人,都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张行简眼神幽静。
他心中其实知道她此时状态不对,说话不过脑,也许用错词,以她贫瘠的文化水平,她也发现不了。但是张行简仍被她气笑……
他温温和和:“在下从没听过有人能同时对两人一见钟情,沈将军真是天赋异禀。”
他夸她“天赋异禀”。
沈青梧弯起眼睛笑。
张行简心中忍着怒:傻子!
可他知道她状态不对,与她斗嘴都是浪费时间。
张行简硬忍下心头的不悦,他扶住身上沈青梧的腰,缓缓搂着她坐起来。她很乖,顺着他的力道坐起来,没有反驳。张行简伸手抵住她脉搏,查看她状态。
他毕竟不是大夫,只能探出她脉搏很乱,气血沸腾,筋脉阻乱,更多的,也看不出来。
张行简一边为她诊脉,一边轻声:“沈青梧,你若还想与我、与我……保持关系,就不能与其他男子乱来。今日我即使不来,你也不能与人行欢。
“我可以纵容你其他事,哪怕你心中想着博容……你不能挑战我的底线,不要真的惹我生气。”
他话太长了,沈青梧一多半都听见就忘。
她只记住了他最开始的话。
她说:“嗯,我想睡你的。”
张行简噎住,然后失笑。
他蹙着眉:“是中毒了吗?”
他看她眼睛,沈青梧答:“是的,但没关系,我有服药。”
张行简:“什么毒?”
沈青梧:“不清楚,但那点小毒,杀不了我。”
她扬起下巴,颇为自得自己的武艺。
张行简微笑,伸手掐住她下巴,将她扬起的下巴收回来。他摸摸她一头油的脏发,温温和和:“不知道的,还以为小梧桐中了春、药呢。”
他又道:“不过梧桐若是中了春、药,表现恐怕不是如此话多,而是……”
他目光闪烁一下,不说了。
沈青梧审度他。
张行简回神,问:“你要如何解毒?要不还是跟我走吧?”
沈青梧告诉他自己武功有多好,她用右手抓着自己已经有些肿起的左臂,在张行简面前炫耀她已经把毒逼到了这里。只要给她时间,她就能把毒逼出来。
她轻蔑:“我身经百战,不会被这么打倒。”
张行简:“好,那我陪你。”
沈青梧开心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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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解毒,花了她一个时辰。
起初她精神亢奋,拉着他不放,说许多她平时绝不会说的话。后来张行简努力将她按下去,她才肯去好好解毒,又要他许诺不许离开。
张行简一一应了。
他终于让这毛手毛脚的娘子肯从自己身上翻下去,肯耐着性子去解她的毒。他坐在床榻边看她,见沈青梧盘腿坐起,她闭上眼后,神色沉寂下去。
她静下来后,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寡言安静。
张行简:“沈青梧。”
闭着眼的沈青梧:“嗯?”
张行简:“解毒后,你想做什么?”
沈青梧:“我想吃饭。我很饿,我闻到了你带来的糕点香,你再多拿一些吧。”
张行简说了好,又慢吞吞道:“我陪你在一起,你仍只想吃糕点吗?”
沈青梧:“想吃好多糕点,但我想不起来它们叫什么名字。你都拿几样,我都尝尝。”
张行简耐心引导:“若是我与你躺于一张榻上,陪着你说话聊天,你想要什么?”
沈青梧不耐烦:“吃糕点!你听不懂吗!你别逼我发火!”
张行简:“……”
他低笑一声:“笨蛋。”
沈青梧睁开眼:“你说什么?”
张行简温声细语:“夸你天赋异禀。”
榆木疙瘩也不是一日修成的,与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聊天,也没什么意义。
算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