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急匆匆地走了,裴明淮只见他脚印一个个印在地上,越行越远,终于人影不见。忽然听到一阵箫声,甚是清亮。裴明淮心头一凛,回过头来,只见一株枝干覆满雪片的老树上,坐着一个青年书生。
“青宁,是你?”
祝青宁自树上飘然而下,似笑非笑地道:“我等了好一阵了,先是等你和那位姑娘说话,又等那位吴大神捕走。你可别告诉他我在这里,黄钱县那件事,我可是大大地得罪了他,若是见着了我,还不得立马把我归案?”
裴明淮看祝青宁,仍是平时衣着,他这等人内功了得,并不畏寒。只是不知是不是在雪中的缘故,祝青宁脸色似乎比他之前见到的又苍白几分,雪光一映,十分清逸。看他身上,有不少雪花,想来确是如他所言,等了良久了。
他出现在这里,裴明淮心里难免奇怪,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祝青宁笑道:“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应?”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心中更异,便笑道:“你先说来听听。”以祝青宁之能,说出这种话来,必定不是好相与的事,哪敢轻易应承。
“不是什么大事,你举手之劳而已。”祝青宁道,“我知道你这番前来,为的是取雪莲花。我也不想出手劫贡品,惹来麻烦,只请你若是到了手,给我些便是。”
裴明淮是无论如何不曾想到祝青宁要的是这个,倒怔了怔,道:“九宫会要雪莲花做什么?”
祝青宁脸上微显不耐之色,道:“不是九宫会,是我自己要。”
裴明淮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年年都会得长,无主之物,你何必说求字?只是……”他朝祝青宁从上到下瞅了片刻,道,“青宁,我劝你一句,有些功夫,不练也罢了。星霜仙子的结局,你我亲眼所见,何必步她的后尘?”
“我哪里敢跟她比。”祝青宁笑道,“多谢裴兄,那在下先告辞了。”
他话未落音,人便想走。裴明淮横剑一拦,道:“且慢,我还有话对你说。”
祝青宁道:“什么?”
裴明淮瞅着他手里那枝通体如血的玉箫,道:“这支凤鸣,你别拿出来招摇了。谁都知道是从前的九宫会尊主的随身之物,迟早给你惹祸上身。”
祝青宁轻哼一声,道:“惹祸上身?我还怕谁不成?”
裴明淮还未答言,只听耳边劲风掠过,一道寒光直飞向祝青宁。祝青宁衣袖一拂,只听“铮”地一声轻响,一柄极薄的短剑,一折两断,落在雪地上。
裴明淮一见那短剑,便知不妙,那短剑的主人,他自然认得。
“尉端?!”
身后站着的竟是尉端,白衣银冠,实在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只是脸色甚是难看,两眼直盯着祝青宁手里那管玉箫。吴震跟在一旁,一脸尴尬,都不敢看裴明淮。
裴明淮方才问吴震为何突然赶到塔县,吴震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原来是随着尉端一起来的。裴明淮心头真是一口浊气涌了上来,冷笑道:“吴大神捕,你还真是够朋友!”
吴震更是尴尬,碍于尉端在侧,也不好开口,只得闭嘴不言。
尉端却不理会两人,朝前走了两步,对着祝青宁问道:“你这支箫,从哪里来的?”
裴明淮暗叫不好,尉端见了凤鸣,是绝不会放过的。只听祝青宁冷冷道:“怎么,想抢不成?”
尉端道:“凤鸣为何会在你手上?”
祝青宁冷笑道:“想抢么?从我手里抢凤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说罢朝吴震看了一眼,道,“吴大神捕,好久不见呀。”
尉端怒道:“明淮,这事你早就知道?你就干看着?你难道不知道凤鸣的来历?”
裴明淮剑身一侧,挑向祝青宁手中的玉箫。祝青宁虎口一热,知道他动真格的,不敢怠慢,飘退丈许。裴明淮见他右手扬起,袖中有道微光,在雪光中一闪即没,心知祝青宁是带了剑的,更不敢轻敌,全神戒备。
“你用的什么剑?”尉端目注祝青宁,缓缓地道,目光中颇有异色。裴明淮知道尉端平时是用长剑,但身上究竟有几把短剑,却是不知。祝青宁轻易断掉他的短剑,想必是十分诧异。
祝青宁冷冷道:“霄练!”
此话一出,裴明淮、尉端、吴震三人,齐齐变色。祝青宁冷笑道:“怎么?想抢?”
尉端道:“霄练乃是凌羽当年御前剑舞所用的佩剑,他又是平原王的义弟,我怎能放过?”说罢朝裴明淮望了一眼,道,“明淮,我不管你跟这个人什么关系,孰轻孰重,你可自己掂量着!”
裴明淮哪里想到祝青宁居然会说出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祝青宁哼了一声,道:“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裴明淮对尉端的本事,自然深知,也知道他赢不了祝青宁。但奇怪的是,祝青宁却不挥掌挡格,而是连连闪避。尉端不开口,吴震自不便一同去围攻,却低声对裴明淮道:“奇了,他为何不动真格的?九宫会的月奇,可决非浪得虚名之辈哪。”说罢叫道,“侯爷,可要我替你掠阵?”
尉端笑道:“又不是要争个胜负,你来最好。”
吴震道:“好!”
话未落音,他人已掠起,一掌拍向祝青宁后背。祝青宁回手一掌与他相交,吴震只觉虎口剧震,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连着倒退了丈余,方才站定。祝青宁另一手剑光一展,将尉端迫退三尺,人已自墙上飘了出去。
吴震低头向地上一看,叫道:“奇了,他受伤了?”
雪地之上,果有点点血迹。尉端朝自己剑上瞅了一眼,道:“我不曾伤到他。这人武功极强,我跟吴震加起来恐怕都胜不了他,哪有这么容易受伤?”
吴震侧头一想,便道:“是了,他定然是本来就有内伤。因此他跟侯爷你对敌之时,不肯正面相迎。我给他背心一掌,他不得不接,又牵动内息,定是吐了一口血,只是不曾让你我看到而已。”
尉端嘿了一声,道:“这个人,剑术是真高。明淮,他究竟是谁?”
吴震在旁道:“小侯爷,这就是九宫会的月奇,昔日我见过一面,虽说当时没见过真容,但一听他说话,便记起来了。”
尉端道:“又是九宫会!既然如此,还等什么?追!”
一越过墙,便是上花馆了。尉端刚过照壁,迎面便撞上了韩琼夜。尉端冲得太急,见是琼夜,大吃一惊,立即收势。
琼夜眼神如冰,看也不看尉端一眼,冷冷道:“这位大人,你这个时候,闯进我家,是民女犯了什么事么?”
尉端两眼凝视琼夜,并不言语。吴震也已赶上,道:“韩姑娘,我们是来找一个人……”
琼夜冷冰冰地打断他,道:“吴大人,我韩家究竟犯了什么事,请说来听听。”
吴震有一百个法子可以打发琼夜,但他何等精明之人,早已发现尉端情形不对,当下不再答话,只看着尉端,等他发落。
尉端开口的时候,声音竟放得极是柔和,跟他平日倨傲的样子,大相径庭。“韩……韩姑娘,自然不是你家的人犯了什么事。我们,我们是在找一个……一个逃犯,你先回房,免得误伤到了你。”
吴震实在吃了惊吓,也顾不得什么,两眼直瞪着尉端,又转过头看琼夜,就像不认得她这个人似的。裴明淮听着他们对答,也是吃惊不已。
“侯爷,我们先去找人吧。”吴震低声说,“我怕再过一会,便找不到了。”
琼夜面色冷如冰霜,不再理会尉端,转身便走。尉端还望着琼夜走远了的背影发呆,裴明淮在他肩上拍了一拍,道:“尉端,什么时候了,你在这里发楞?还不快找人!”
这一找,把整个上花馆的人都扰了起来,本来这地方也不大,可说是翻了个底朝天。吴震跺脚道:“怎么搞的?这人跑到哪里去了?”
尉端甚是狐疑地盯着裴明淮,道:“明淮,不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吧?我看你们,交情可不浅哪。”
“我跟九宫会的月奇能有多少交情!”裴明淮道,这话虽然自己说着有点心虚,但在尉端和吴震面前,可是一点都不能露出来,“只是之前见过几面罢了。”
尉端也不再追问,想是觉得裴明淮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要藏人也不太可能。吴震道:“二位,以他的身手,恐怕我们在门口耽搁的那点儿功夫,就够让他离开了。”
尉端道:“即便如此,塔县边陲绝地,周围冰天雪地,他若真受了内伤,恐怕也走不远。
枹罕镇将皮将军不是已经在附近了么?让他过来,哪怕是把这塔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塔县的那点儿人,不够用。”
裴明淮微一犹豫,尉端道:“你本来就传了皮将军来,早点晚点,又有什么要紧?”
“我只怕打草惊蛇。”裴明淮笑道,“我倒也想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尉端叹道:“你猜也该猜到几分了。”
“我为什么要猜?”裴明淮道,“我就等着听你说。”
尉端道:“你到底肯不肯现在传皮将军来?”
“那得看你的理由够不够。”裴明淮道,“我说过了,我不愿打草惊蛇。”
尉端朝院子中间走了几步,裴明淮也跟着走了过去。吴震自不会跟上,远远地走到了影壁那边。
“我们本来以为,平原王一事,早已尘埃落定。但左肃居然活着,还一直隐于慕容白曜麾下,令我跟父亲十分担忧。家父思前想后,把当日的情景一一回想……”
裴明淮道:“诛杀平原王又不是令尊所为,令尊只是奉皇上旨意诛杀他府上众人。说起来,我也真不太明白,上次左肃逃走的事,你为何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