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钱银子?!
莫柱子提过,一斤藕两钱银子,一节洗干净的藕约莫近半斤,带着泥的藕差不多八两左右。
程子安记得莫柱子当时羡慕不已,村民进城卖的藕,一斤能买六十个大钱,可贵了。
一直安静用饭的程箴道:“一钱到一钱五,根据藕的品相来定。”
这其中的差价,究竟去了何处?
程子安没去过市坊,他夹着米饭,不由得沉思起来。
程箴打量着他的反应,终是忍不住道:“你好好用饭,心思别二用。”
程子安熟练地应了,去还是止不住去想里面的利,究竟去了何处。
要是能知道,厘清了里面的路数,他说不定可以帮沈富贵他们讨要回来。
用完饭坐着吃茶,程箴瞥着似乎在思索的程子安,问崔耀光:“耀祖的亲事可定下来了?”
崔耀光本来有些怵程箴,不敢在他面前说家长里短,既然他开口问,一下来了劲,喋喋不休道:“先前项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项伯明被府学除名,毛氏与项伯明一直病着,从没出过门。家里一大摊子事情都靠项三娘子撑着,除了伺候病人,还要照看铺子。”
程子安听到这里,微微怔楞了下,抬头朝崔耀光看去。
果然,崔耀光道:“邻里之间看不过去了,多少都会搭手相帮一二,夸赞项三娘子能干孝顺。先前替她说媒的媒婆,项家出事后,上门来退了先前的亲事,待项三娘子的名气传出去,那家人又托媒婆来说合了。幸亏大哥出手快,缠着大伯父大伯母先托了媒人上门说亲。”
在项家落难时,站出来求娶就是雪中送炭,等过后再去求娶,算不得锦上添花,而是势利眼。
程箴笑起来,道:“是耀祖高攀了。”
崔耀光说了句可不是,旋即话锋一转,道:“大伯母依旧放不下心,倒不是对项三娘子,而是对毛氏与项伯明。那对母子成日在家中哭丧,闹得乌烟瘴气。大伯母担心以后大哥与项三娘子成亲,就算离开明州府,还是甩不掉他们母子。”
程箴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程子安,道:“这也是件麻烦事。”
程子安只当没听见,暗道了声狡猾,他想要跟着附和,见崔素娘忧心忡忡,只得劝道:“阿娘,大舅舅在府衙做钱粮吏,与户帖主簿是同仁,二舅舅又是捕头。毛氏与项伯明想要缠着大表哥他们,得先能走出府城城门才行。”
出远门需要衙门开具的路引,路引上有时效。等时效到了,拿着原来路引,去当地的衙门换领新路引。
路引这一关,毛氏与项伯明就过不了。除非他们扮成流民,露宿荒郊野外,一路都不进城。
流民同样会被官府不时驱赶,就算他们能流落到青州府,城门同样难进去。
崔素娘到底关心则乱,她向来聪慧,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顿时放下了心,叹道:“可惜了毛氏,以前我还未出嫁的时候,那时的她能干贤惠,邻里之间谁不夸一句。丈夫去世之后,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疼爱得过了些,反倒养出了个眼高手低的不孝子。毛氏也不是不疼爱女儿,只女人家难呐。要是没这个儿子,毛氏保不住铺子家产,母女俩不知会落到何种境地。”
程箴道:“大哥大嫂都不是那真正心狠之人,两家离得近,暗中相帮毛氏一二就是。时辰不早,子安该写功课了,耀光你不能尽顾着玩,也来一起读书。”
崔耀光霎时变了脸,捂着肚子开溜,道:“哎哟,我吃撑了,要先去个茅厕。”
程箴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小把戏,吓他道:“你只顾着玩耍,没完成功课,回去当心你阿爹揍你。”
崔耀光呲牙得意,嘀咕道:“阿爹与大伯父成天忙得很,才没空管我的功课。”
程子安起身前去程箴的书房,闻言脚步微顿,问道:“大舅父也忙?”
崔耀光道:“是啊,大伯父忙得不可开交,大伯母抱怨了好几次,说是他上了年纪,眼见就要过年,可别累病了。”
过年时崔武要巡逻,忙属于正常。崔文是钱粮吏,在夏秋收赋税时忙一些,交完账之后就清闲了。尤其是到了过年时,基本只用每天去衙门点个卯。
进了书房,程子安读了几遍功课,对程箴道:“阿爹,今晚我不写大字了,府学要考试,我得先顾着考试。”
程箴猜到程子安要琢磨先生会出的考题,他倒想见识见识,便痛快答应了,留在一旁观看。
程子安有求于程箴,大方任由他在一旁看着,道:“阿爹,你以前上学的试卷,借我用一用。”
程箴不知其意,将以前的试卷翻了出来。
程子安拿来自己的考卷,学过的经史。书案小摆不下,他干脆蹲下来,一张张摆在了地上。
程子安一手拿着纸,一手拿着笔,不时飞快记录。
程箴开始尚未看明白,程子安见状,解释道:“经史也分有名气与没名气,比如有些晦涩难懂,无人在意。‘民为贵,有朋自远方来’等等,属于大名鼎鼎。科举考不考,我没看过考卷不清楚,但府学一定会考。如这一类的经史,我便将其划为重点。其余部分,再选择有寓意,尤其是先生在课堂上,讲得特别起劲,用时长,此一类深受先生的喜欢,必考无疑。最后的部分,就是从无人在意中随便选几段,中或不中,端看天意。这部分占比小,错了也无所谓。”
程箴听了,既感到深深佩服,又无语凝噎。
程子安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慧,只是,若将这份押题的聪明劲,全部用在学习上,一切都迎刃而解,哪至于每次都要辛辛苦苦押题?
“还有辛寄年呢。”程子安猜出了程箴的想法,笑眯眯道。
程箴哼了声,问道:“你又打算收他多少银子?”
程子安道:“不多。不过阿爹,这次的银子,我要留一点,其余的交给你与阿娘。这三年阿爹要交赋税,要继续考科举,家中没进项,只靠收佃租可不行。再说阿爹善良,舍不得逼穷人佃户。先前阿爹收到的礼,要添一些还给他们,阿爹实在是辛苦,我做儿子的,当为阿爹排忧解难。还望阿爹看在儿子一片孝心的份上,以后能晚些叫我起床读书。”
程箴现在听到程子安说话,下意识会聚精会神倾听,免得被他饶了进去。
比如此时,程箴很想揍程子安,按耐住问道:“你留着的银子,要拿去做什么?还有,休想说点好话,就能糊弄住我,必须早睡早起,没得商量。”
程子安脸厚得很,只当没听到程箴后面的话,随意答道:“过年去府城时,我想去市坊看一看,顺道买些新奇的玩意儿,孝敬你与阿娘。”
程箴狐疑地道:“去市坊?市坊里有甚新奇玩意......你想亲自去打探藕价?”
既然瞒不住,程子安就老实承认了,“我想不明白,为何藕的价钱差那么多。”
程箴笑了起来,解释道:“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行会,比如运送粮食的漕帮,售盐的盐帮。做粮食买卖有粮食行,买卖鱼虾的有鱼行,买卖菜蔬果子的,也有自己的行当,叫蔬果行。进了市坊卖藕,得先向蔬果行交过大钱之后,才能允许买卖。蔬果行管着价钱,要是有人敢不守规矩,他们有的是办法收拾得人服服帖帖。藕贵重,送进府城市坊,都被蔬果行中的大东家收了去,他们再转手卖出来。”
程子安心想这就是强买强卖,操纵行情了。他不会天真以为,衙门会出手去管。
只是一来一回之间的价钱相差甚大,利益丰厚。
蔬果行的大东家敢独吞进去,明年冬天就再也无法出现再市坊了。
想到崔耀光提及崔文忙,程子安眉头微皱,问道:“阿爹,大舅父在忙什么?”
程箴道:“赵知府要给圣上备生辰礼,你大舅父在忙着筹措钱财。”
程子安无奈长叹,原来是衙门把差价赚了去,沈富贵他们的损失,他无法替他们讨了。
崔文能从何处筹措钱财,当然是各处摊派。向各县各村直接摊派,费时费力,最方便的还是向商户摊派,毕竟他们有钱。
羊毛出在羊身上,商户会从客人身上再赚回来。
各个行当少不了要上贡,蔬果行的东家垄断莲藕,其中一部分收益就是拿去上贡,顺道发点小财。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只有倒霉的穷苦百姓不好。
程箴道:“圣上明年三月生辰,你大舅父必须在年前将钱筹措到,就没功夫歇息了。”
各地的贡品,究竟从何而来,上位者心里一清二楚,改用贡品的名义,被称作明君的帝王收起来,都从没手软过。
能做到一州的知府,都不是蠢人,无论当今圣上如何勤政,爱民如子,他们都会心照不宣上贡。
按理说,圣上三月生辰,赵知府应当早就备好了礼,怕路上出差错耽搁了,须得提早往京城送。
现在还在到处摊派找钱,赵知府不是要送大礼,就是事发突然。
赵知府到任三年,一地知府任上,大多都是六年。
明州府富裕,赵知府要不调回京城,要不就是要被调到别的州府。调回中枢清闲衙门,别的贫穷州府,就算是平级,都是降了职。
赵知府送重礼给圣上,是为了露脸,若不是走投无路,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程子安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赵知府是调走定了,明州府来新知府。
新知府是何方神圣,为人为官如何,程子安尚不清楚,亦不大关心。
关键是,不知新知府可会允许,受过伤的程箴报名参加秋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