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的永夜?”
“我也是从裂缝掉落到永夜, 只是早于大多数而已。”
“你的故乡呢?”
“……早已破碎了吧。”一声轻叹。
约拿山巅曾发生过的对话闪电般掠过意识的海洋。恐怖的光芒霎时照彻一切迷雾。
早该想到的。郁飞尘想。
为什么偏偏在提到故乡的时候,永昼主神身在祂自己言出法随的神国中仍然出现了不可控制的虚弱?
只是那时的他只以为是永昼的本源出现了问题,而没有设想过那是外源的伤害。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 故乡的阴影就在祂身上挥之不去。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祂什么都不在意了, 所有的祭司祂也都打败了, 曾经的神子现在连即将复苏的故乡都可以整个扼杀,还是会被影响?
就因为他还是忘不掉, 还是会痛苦?
不是的,还有更隐秘更险恶的东西他不知道。在锁链天平和安菲之间,一定有他还不知道的关联。
不然, 安菲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每分每秒都在保护祂了。
他的本源密不透风地弥漫在祂的周围, 任何东西任何力量都不可能伤害祂。
可祂还是渐渐变得虚弱。起初是走路的步伐越来越缓慢, 再后来连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轻越来越断续, 最后,他只能背着祂往前走了。
他都能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
只是走得太久了,只是祂累了, 只是之前在永恒祭坛流了太多血。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也许祂就会好起来了。
这地方的规则他都摸清了,所谓“裁决”的真正属性他也差不多猜到了, 所以,它们都不会再伤害到安菲。
郁飞尘忽然意识到他自己自始至终在欺骗自己。
不然, 他怎么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在他用全部本源构筑而成最安全最坚固的堡垒里的那个人,一寸一寸凋零谢去。
咚咚。
他听见自己心脏的震响。
他的目光死死望向安菲的胸膛。
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团模糊的暗红色光芒。
下一秒, 安菲的心脏顷刻破碎。
纤长苍白的手指想去触碰心脏的伤口, 却被幽暗的光芒所淹没。
一道仿佛是在冥冥之中的苍老的声音从光芒中央响起, 语调悲痛癫狂。
“我曾发誓毕生深爱的小主人啊……”
“你必永世背负故乡的诅咒……从今往后……”
手指倏然收了回来。安菲用力攥住郁飞尘的手腕:“我们……走……”
而那声音如影随形。
“从今往后, 他人的欢乐就是你的痛苦……”
“他人的痛苦也不能减轻你的痛苦……”
“他人的信慕……如刀割你的灵魂……”
踏着血流成河的道路,继续走。
“你领土越广阔,自身越虚无……”
随着苍老怨毒的吟唱,幽暗的红光在心脏铺成的道路上渐次亮起,蔓延至整个世界的天与地。它在闪烁,闪烁如宏伟的心跳。
人眼天平的阴影下。安菲的身体向前坠落。
一刹那灵魂被抽出了身体,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有剧烈的、剧烈的痛苦从心脏爆发,超过世上一切痛苦的组合。
但是没关系。他习惯了。
手指摸索着,很快抓住郁飞尘的身体。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倒在地上,小郁总是会接住他,这次也不例外。
下意识地,他看向郁飞尘的面孔,茫然地低喃:“小郁……”
是错觉吗?
还是他已经感受不到周身的一切?
为什么这么冷?
为什么那双眼睛那么陌生?
“你信念越坚定,动摇越临近……”
“你……”
“……你死无葬身之地。”
古老的低语最终结束的时候,如同一记重锤撞击了他的灵魂。
安菲觉得这时候自己该恰如其分地吐一口血,但是他没有血可以吐了。
模糊的视线聚焦于近在咫尺的锁链天平,它的下端扎根于一片眼珠组成的沼泽中,沼泽之上的表面也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眼珠,仿佛它就是它们组成的。
是他故乡的人们把眼睛留在了这里。
在生命的意义上,他们已经消亡了。但那强韧的执念依然如跗骨之蛆般存在。
他们就在这里,等着看他走到他们的眼前,等着看到他走上既定的结局,等着看他死无葬身之地。
虚空之中似乎又响起刺耳的笑声。他听得懂笑声中的内容。
你建立了你光明的神国,但是又能怎样?
打败了所有祭司又能怎样?
一路走到这里了又能怎样?
你的终点已经注定,你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你,只能走到这里。
因为你,早已背负着永生永世的诅咒。
一只手抚上他空洞的胸膛,他低头看。
……是小郁。
形状完美的手指缓缓按压着心脏边缘失血的皮肉,最后触及心脏残缺破碎的表面,几根手指稍稍使力,像是要使它们重新愈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