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说这话的时候, 语气虽然平静,可熟悉的人都能看懂他眸底的激动。
徐宥齐聪慧,只从方才徐韶华和安望飞的一通对话中便隐约嗅到了些什么, 是以这会儿他也轻轻松开了抓着叔叔衣摆的手:
“好, 叔叔早去早回,我在社学等叔叔回来!”
徐宥齐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徐韶华, 徐韶华不由莞尔:
“好!若是娘做了好吃的, 也给你带一份, 如何?”
徐宥齐重重点头, 这才带着些许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依恋道:
“嗯, 叔叔对我最好了!”
徐韶华揉了揉徐宥齐的小脑袋,随后看向安望飞等人, 一一告辞, 安望飞这会儿心绪起伏颇大,等徐韶华走后,他直接冲着胡氏兄弟拱手一礼:
“两位同窗先行一步,我今日回学子舍用饭。”
随后,安望飞用轻快的快要飘起来的脚步朝外走去, 胡文锦看着, 不由得摇了摇头:
“若是徐同窗与许青云乃是因为父仇而结怨,那安同窗又是因为什么?”
纵使徐同窗的情绪并未泄露, 可在方才他向安同窗道出许青云的死讯时,他二人之间便有了旁人难以理解的默契。
是以, 即便二人一前一后离开, 一稳重,一欢喜, 可胡文锦总觉得这两道身影相似且重合。
而胡文绣闻言,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折扇,低语:
“兄长忘了吗?那许青云便是因为安家事,这才被贬至霖阳。当初,安家……真的有将此事呈报御前的资格吗?”
胡文绣喃喃的说着,可唇角笑意却渐渐加深。
……
徐韶华离开社学后,便直接租了一匹马赶回家中,租马可比租车更加便宜,多亏了马大人当初让他多番学习,现在徐韶华的马术也算略有小成。
近了。
远远的,村口那棵大树的树冠映入眼帘,而曾经那片满是碎石枯枝和泥土的土地上,已经建起了一座座屋子。
自徐韶华上次离开,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
南风天,大麦黄。
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徐韶华赶回来的时候不巧,此刻家里只有林亚宁一人,徐韶华推门而入,林亚宁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着说:
“可是又忘了什么?还没老呢,一个个都什么记性……华,华哥儿?!”
林亚宁下意识松开了手,卷起的围裙翻卷着落下,林亚宁却已经红了眼眶:
“华哥儿,你可算回来了!”
林亚宁几步走过来,一把将徐韶华抱在怀里,不住道:
“瘦了,也高了。”
林亚宁一面说着,一面打量着幼子的面色,见他气色红润,眉宇畅然,应是没有受过委屈,这才松了口气:
“之前你大哥去了县衙,县令大人说,你跟着青天,不对,钦差,是这么念吧?”
林亚宁嘀咕着,随后这才继续道:
“咳,跟着钦差大人去了霖阳府,可把你爹担心坏了,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这两天在地里可劲儿的干活,累的一回来就倒床上睡了这才好些。”
徐韶华闻言,有些心疼道:
“我不是写信让爹和您放宽心了吗?不是什么大事,我心里有数……”
“你这孩子,你才多大,一个人在外头,当爹娘的怎么能不担心,更何况你还是去了那人的地界儿。”
徐韶华听了林亚宁的话,只是垂下眸子:
“是我不孝,让爹娘担忧了。”
“净说傻话!我方才听到外头有马的声儿,可是骑马回来的?饿不饿?娘给你下点儿面吃?”
“嗯!要两碗,不,三碗!还要荷包蛋!”
徐韶华说着,只觉得口腔里已经分泌了唾液,出门在外,即便是府城之中吃食花样不少,知府府衙的厨子手艺也不差,可是徐韶华还是最想念娘做的这碗手擀面。
娘的手擀面是那种不同于饭馆里各种浇头都有的花哨,只是本本分分的面汤滴了香油和醋,再配上筋道爽滑的面条,打上一个荷包蛋,若逢了时节便撒上一把绿油油的小葱花。
可这么一碗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清汤面,却总是让人牵肠挂肚。
“馋嘴猫儿,等着吧!”
林亚宁一边笑着说着,一边拉着徐韶华回屋坐了下来,这才直接撸起袖子朝厨房走去,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倒像极了女将军,显然是要大干一场的。
没多久,徐韶华便听到厨房里传来敦实的闷响,那是娘揉面的声音,徐韶华听着听着,忽而觉得有些疲倦,随后便靠着椅子,头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纵使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也不免觉得疲乏,可现在他是在家。
那熟悉的气味,令人安心的声音,终于让少年微弯了脖颈,斜倚着椅子,眯了过去。
而等徐韶华再醒来,便是被徐远志用跟狗尾巴草扫了鼻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这才懵懵的坐了起来,徐远志不由一笑:
“可算是起来了,这么睡下去,晚上还睡不睡了?”
“娘!你看爹,我一回来他就作弄我!”
徐韶华转头就告了他爹一状,林亚宁笑吟吟的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出来:
“华哥儿,快来吃饭了!别管你爹,那就是个傻的,都巴巴看了一个时辰了,就是忍不住,手痒!”
“我那不是听到华哥儿肚子叫了吗?”
徐远志小声嘀咕着。
徐韶华揉了揉肚子,原本只有些饿意的肚肠这会儿已经彻底翻脸抗议起来,徐韶华看着桌上的清汤手擀面两眼放光,林亚宁乐不可支:
“华哥儿,快来吃啊!刚让你爹杀了只鸡,正是肥嫩的小公鸡,炖了一个时辰就烂了!”
徐韶华拿起筷子,刚一挑起面,便看到那两个鸡腿骨露了出来,林亚宁这会儿也和徐远志一人一碗鸡汤,一脸心疼的看着徐韶华:
“出去了这么久,累了吧?好好吃一顿,再美美睡一觉!”
“瘦了,多吃点儿,补一补。”
徐韶华点了点头,直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随着他的埋头苦吃,竟是一气吃了五碗面,连汤带水的吃完后,徐韶华这才露出一丝愉悦:
“还是娘做的面吃着舒坦!”
林亚宁高兴的合不拢嘴:
“华哥儿,够不够?不够娘再给你做!”
“够了够了,娘不用忙了。”
徐韶华都有着怕了,有一种饿,叫娘觉得你饿!
他方才吃了第四碗的时候,本来只准备来碗鸡汤溜溜缝,可是架不住娘一面心疼,一面端了满满一碗面上来,这会儿……徐韶华是吃撑了!
林亚宁随后这才抱着碗去厨房清洗,伴着水声,徐韶华看向徐远志:
“爹,事情已经解决了。”
少年的语气分外平静,就好像说的只是一件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事儿。
可作为知道幼子去了何处的徐远志这会儿却不由得手一抖,手里的茶碗直直落了下去,可却被徐韶华一手捞起来,放在了桌上。
徐远志憋了憋,这才问道:
“是,是如何解决的?”
“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圣上更是赐下重赏,爹以后可以安心入睡了。”
徐韶华一脸认真的看着徐远志,而徐远志听到这里,神情恍惚了一下,这才不可置信道:
“许,许青云就这么死了?他,他不是四品官儿吗?那么大的官儿……”
“可他做下的恶事太多太多,只要做过,便可留痕,而我不过是让他的恶行显露人前罢了。”
徐韶华淡淡的说着,看着徐远志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模样,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本来他不会死这么早,可谁让他先欺负到我爹头上了!我这人,护短,所以只好请他早点下黄泉了。”
少年那带着些许嘚瑟的声音终于让徐远志找回了神智,他看着幼子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忍不住笑骂道:
“臭小子,拿你爹开涮!”
可随后,徐远志沉默了一下,道:
“做得好!华哥儿,你做得好啊!”
徐远志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放肆的大笑,是那样的畅快淋漓,像是要把曾经压抑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曾经,他才从风洄口中得知自己前半生那荒谬的换考之事后,差一点他便想要提刀杀了风洄,再冲到霖阳府杀了许青云。
可他忍下了。
他有子有孙,他不能只顾着自己的痛快,他只能将满腔的恨意压抑下来。
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的冤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以伸张!
徐远志抬眼看向幼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呼吸急促,眼白处也迸溅出红色的血丝,可却那样的欢喜,他恨不得即刻便冲出屋门,告诉每个人自己此刻的欢喜。
徐远志深吸了几口气,直接站起身,朝厨房走去,随后提着把菜刀走了出来,徐韶华眼皮子一跳:
“爹,您这要去干嘛?那许青云的尸身现在都被臭鸡蛋盖满了,可别脏了咱家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