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名唤杜筠溪, 是个听起来便让人耳目一新的名字,不过她此番并未归家而是选择做了女冠,自号抱朴真人, 是以这个名字也未曾有现世的机会。
而她所在的杜家, 如今便是右相手下的爪牙,说是爪牙也不尽然,世家总是会审时度势的, 如今右相居大, 他们则伏低做小便是。
“夫人, 这是苏家送来的土仪, 听说夫人要做女冠, 老太太让人来瞧瞧。”
抱朴真人看了一眼自幼跟在自己身旁的奶嬷嬷,低低道:
“外祖母她如何了?”
苏家远在怀安, 当初事发后, 抱朴真人第一时间便寄了两封信,一去京城,一去怀安,可这二者的距离相差极大,却没想到其相差不过两日。
奶嬷嬷想了想, 道: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春晚姑娘, 春晚姑娘本想来见见夫人,但方才夫人正在诵经, 我便让春晚姑娘先歇息了。”
抱朴真人点了点头:
“你做的好,这次我走到这一步, 只忧外祖母她老人家伤了心……”
抱朴真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送到京城的信,可不是什么求救信, 而是她手里握着的许青云的把柄。
许青云死的干脆,可他身上可深挖的东西太多了,她这些年跟在许青云也不是白跟的。
“您是苏家唯一的小小姐,您此前所遇的那是何等的艰险境地,老太太怎么会不理解?夫人且放宽心吧。”
“好了,嬷嬷,以后您该唤我一声道长了。”
奶嬷嬷张了张口,哀哀的唤了一声,抱朴真人只是微微敛目,颔首。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
“道长,兰芷姑娘求见。”
抱朴真人抬起眼眸,道:
“让三姐儿进来吧。”
奶嬷嬷忙去沏了茶水,等许兰芷到时,奶嬷嬷刚好端上了一盏热茶,许兰芷轻声谢过后,这才冲着抱朴真人盈盈一礼:
“听说母亲这里安置好了,兰芷特来谢过母亲大恩大德!”
许兰芷说完,深深的拜了下去,抱朴真人忙将她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说这些便是与母亲生分了。你到底也是母亲自小看大的,此次你遇此横祸,母亲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抱朴真人低声说着,许兰芷又哭叫了一声母亲,随后泪眼朦胧的抱着抱朴真人的双腿,埋了进去。
抱朴真人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的等着许兰芷冷静下来,约莫过了一刻钟,许兰芷这才止了哭声,奶嬷嬷连忙取了温帕子来给许兰芷净面。
等此事毕,许兰芷这才红着一双美眸,看向抱朴真人:
“母亲之恩,兰芷谨记在心,可兰芷已是不洁之人,母亲何必……”
许兰芷欲言又止,抱朴真人眉眼慈和的看向许兰芷:
“三姐儿是想问,为何我要带你来此?”
抱朴真人不等许兰芷回答,便直接道:
“我虽为女冠,可三姐儿你不是,你如今正当妙龄,那霍元远因许青云生了许多波折,他日后待你不好,你又当如何?”
“霍郎不会的……”
许兰芷急急的说着,抱朴真人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许兰芷,许兰芷消了声,随后小声的补充了一句:
“若非霍郎,兰芷只怕,只怕要活不下去了。”
“荒唐!”
抱朴真人一掌拍在桌子上,面色肃然的看着许兰芷:
“三姐儿,你才及笄,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况且,你以为只凭那霍元远,当真有本事把你一个大活人藏的好好的吗?”
抱朴真人皱着眉,看着许兰芷。
此前,许兰芷被许青云送人之事她并不知晓,好容易打听出来许青云做下那等腌臜之事,抱朴真人岂能坐视?
却没想到,她一番费心筹谋,竟是让那霍元远摘了桃子,拐了三姐儿一片真心。
“母亲,母亲这话是……”
“哼!你满心满眼是你的霍郎,躲在那小院里,倒是不知让人来知会我一声。”
许兰芷闻言,不由涨红了脸,抱朴真人沉默了一下,还是不忍心的招了招手:
“三姐儿,母亲当年没得选,可你有母亲,你有得选。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愿意,他日母亲送你去怀安,那里的好儿郎数不胜数。”
许兰芷听了抱朴真人的话,认真思索了一下,坚定道:
“母亲,我信霍郎。”
“那便让他三媒六聘,前来求娶。许青云虽然人品有瑕,可一双眼却利,那霍元远已有起势之兆,三姐儿你不明不白跟了他定然吃亏。”
“我……”
许兰芷有些犹豫,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及笄的小女娘,哪里知道人心难测,只以为有情饮水饱,殊不知婚后的柴米油盐才会将人磋磨的面目全非。
而那时,一个正妻之位,便是她最大的保障。
这也是抱朴真人唯一能为她所谋求的。
“道长,兰芷姑娘。”
奶嬷嬷上前禀报:
“外头来了两位郎君,听说他们要回瑞阳县,自咱们这里经过,上来拜访一二。”
“是哪两位郎君?”
“是徐小郎君与霍郎君。”
奶嬷嬷这话一出,抱朴真人看了一眼许兰芷,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
“这拜访的定然不是我。”
许兰芷红着脸退下,而等许兰芷离开后,抱朴真人的面色恢复正常,她沉吟片刻,吩咐道:
“为我更衣,我去见见那位徐小郎君。”
霍元远今日本想再见许兰芷一面,可是他害怕抱朴真人不许他进门,好说歹说,这才劝的徐韶华随他一道来。
而等一进门,徐韶华看霍元远干脆利落的弃自己而去后,差点儿气笑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当工具人!
抱朴真人选的这处观堂并不小,其依山而建,曾经是一座山庄,被抱朴真人买下了地契,遣人收拾了出来。
这会儿,一株巨大的银杏树正在一角挺立,其下石几散落,别有一种清幽宁静的禅意。
徐韶华随意捡了一处坐下,不多时侍人奉了茶水,徐韶华安坐在侧,品茶赏景,倒是自得其乐。
“徐小郎君好兴致。”
抱朴真人缓步而来,她含笑看着徐韶华:
“不知我可否与徐小郎君同坐?”
徐韶华无奈一笑:
“真人这是打趣我了,我初临贵地,岂能做主人之态?该是我与真人询问才是。”
抱朴真人闻言拾衣坐下,浅笑盈盈:
“美景无主,自然先居者主。”
徐韶华摇了摇头:
“真人匆忙来此,可是有事要叮嘱我?”
抱朴真人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她下意识的抚了抚鬓角:
“徐小郎君从何处看出我匆忙来此?”
徐韶华闻言,指了指抱朴真人鞋沿的污泥:
“近日连日天晴,真人若是走大道,岂会沾染污秽?”
大路一直有人打扫,且又逢晴日,自然颇为干爽,而抱朴真人鞋沿的污泥,显然是她抄小道而来。
可,若非匆忙,她又何须抄小道来此?
徐韶华只一言,抱朴真人不由一怔,随后只摇头失笑: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徐小郎君少年之际,便英姿勃发,运筹帷幄,许青云败于你手着实不冤。”
徐韶华闻言,只是轻轻一笑,随后便抿了一口茶水,等候抱朴真人的后文,而抱朴真人这会儿也是轻轻一叹:
“徐小郎君如此聪慧,我观那霍元远前些日子急躁不堪,可之后又突然冷静下来,想必也是徐小郎君提点吧?”
抱朴真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尤其是在她让人打听到了那日公堂之上的全文后,这会儿看着徐韶华别提多么顺眼了。
“提点不敢当,只是我以为,真人临危不惧,应是胸有乾坤。”
“胸有乾坤?”
抱朴真人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她脸上露出一丝寡淡却饱含真情的笑意: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对我这么一个妇人说这样的话。”
随后,抱朴真人继续道:
“果然徐小郎君天生便不同常人,不过,徐小郎君可知此番你逼杀许青云,将会让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右相对你心生不喜?”
“世无双全法,右相大人或许对我不喜,可旁人呢?”
徐韶华淡淡一笑,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抱朴真人听了这话,终于正了正面色:
“徐小郎君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徐小郎君可知此番我是如何脱身的?”
徐韶华见抱朴真人有倾诉之意,遂做倾听状:
“愿闻其详。”
抱朴真人随后看向虚空,低低道:
“当初,我嫁给许青云,乃是因为许青云似乎发现了一件大事,其为表诚意,这才休妻娶我。”
而彼时的抱朴真人是右相在诸多势力权衡下选择的最佳人选。
彼时的杜家,又清又贵,却无权。
这也意味着许青云只能依靠右相,而作为当事人的抱朴真人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能让自己变成痴恋许青云的寻常女子,嫁给他,照顾他,盯着他。
“许青云为人谨慎,他为右相做了许多事,我只隐约能从他的升官和心情窥探到一二。
但……我知道他来到霖阳府,并不只是因为安家之事。在此之前,许青云便与我说过外放之事。”
抱朴真人看向徐韶华,语气带着一丝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