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太爷心里凉了半截,强自稳住神,道?:“不知几位深夜来访,还带了这些人?前来,所为何事?”
徐八娘道?:“深夜来访,打扰了洪老太爷歇息,实在?是抱歉。”
她语气平淡,听上?去可没?半点抱歉的意思,“不知洪老太爷现在?可曾清醒,认一认地上?的人?,洪老太爷应该认识才?对。”
问川上?前,拉起张大柱的头,他呻.吟了声,露出?惨白若死灰的脸。
洪老太爷飞快扫了一眼,瞳孔猛缩,极力稳住心神,道?:“我?是松江府人?,活了一大把年纪,认识几个人?有甚离奇之事。”
徐八娘哦了声,道?:“都人?赃并获了,洪老太爷还真是沉得住气。那我?就不与?洪老太爷多说了,贩卖私盐,等着抄家砍头吧。姜宪司,接下来卷宗的事就交给你,抄家清点财产,我?来。”
“问川,干活了!”徐八娘起身?,吩咐道?。
洪老太爷脸色发白,手指哆嗦点着徐八娘,厉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我?洪氏一向老老实实做买卖,只你徐侍郎一句话,便?要将抄家砍头的罪名加在?我?洪氏头上?。我?孙儿中了进士,洪氏已经是官身?,岂能由着你随意杀官!这天下没?有王法,还有公道?,松江府的百姓,自会?替我?伸冤!”
徐八娘笑了起来,道?:“洪老太爷,你看你,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你以为便?宜卖盐,就能收买百姓替你说话?抄完家,我?会?将你洪氏的家产,张贴在?城门上?,让松江府的百姓瞧瞧,他们吃你洪氏的盐,给你洪氏供奉了多少血汗银。你那孙儿考中了同进士,你洪氏的宅子,便?可在?大门前挂府字了?现在?已经几月份了,你那好孙儿,差使可有派下来?”
他孙儿的前程!
春闱四月底就张榜了,洪氏在?京城有宅邸,账房的银子随洪运善支取,虽是同进士,也不会?愁派官之事。
如今已经八月,差使还未派下来,洪运善喜欢结交友人?,经常出?去与?友人?吃酒玩耍,洪老太爷以为他又在?外游玩,在?路上?耽搁了。
听徐八娘话里的意思,洪运善的差使,肯定被朝廷扣住了。朝廷定当早就打定主意要动松江府的盐,徐八娘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徐八娘眼瞧着洪老太爷,啧啧感慨不已。以前她做买卖,比洪老太爷还不讲规矩,精通各种?手段。
“洪氏掌控盐引这些年,盐场几近成?了洪氏的盐仓。盐场上?下的人?手,洪老太爷定当打点得妥妥体贴。与?盐场上?下勾结,洪氏私盐,官盐混着卖,这买卖,只管躺着,银子便?会?哗啦啦流进钱袋。洪氏当然财大气粗,能一成?的价钱售盐,让那些卖盐的铺子,货郎盐卖不出?去。他们不敢再卖盐,洪氏自然就能再独揽售盐的买卖了。盐卖什么价钱,同样?由你洪氏说了算,你洪氏依然能赚到金山银山。”
徐八娘笑起来,“洪老太爷要做大善人?,便?宜卖盐,存着的盐卖完了,便?前去盐场的仓库里取。洪老太爷,你还真是不客气,拿朝廷的盐场,当做是你洪氏了的,就像当年拿韦氏的嫁妆一样?,顺手得很。”
姜宪司几人?听得佩服不已,买卖里的弯弯绕绕虽多,可惜洪老太爷还是斗不过?徐八娘。
洪老太爷如遭雷击,身?子晃悠着,洪其弢伸手扶住他,喊了声“阿爹”,惊恐地道?:“十二?郎还未归家,都八月了,十二?郎的差使十拿九稳,十二?郎还未归来......”
洪其弢手一松,抢地呼天喊起来:“十二?郎,我?的十二?郎啊!”
洪老太爷看着洪其弢,着实无力骂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哑声道?:“徐侍郎,是我?的错,都是我?老糊涂了。我?洪氏上?下几十口人?,还请徐侍郎高抬贵手,放洪氏一条生路?”
徐八娘微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忍杀生,也不喜见到血。”
姜宪司嘴角抽搐了下,余帅司不禁看向张大柱的手腕,程弼呛咳了声,忙低头吃茶。
“不管如何,洪老太爷的确是替松江府做了些善事。”徐八娘对他们几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眼神在?正厅扫了眼,“瞧这里乱得,先抬下去吧。”
问川喜雨一起帮忙,将人?拖了出?去,洪老太爷见状,斥退了仆从下人?,连着洪其弢一并支开,留着他们几人?说话。
徐八娘开门见山道?:“洪老太爷,盐场哪些人?犯了事,你要如实交待,交出?你自己留着的账册,以减轻洪氏的罪行。”
洪老太爷心若死灰,徐八娘既然点了要他行贿的账本,事已至此,他推搪已无用,耷拉着头,应道?:“是。”
徐八娘赞了声,“洪老太爷是爽快人?,案子太大,洪老太爷的家产,是保不住了。人?说花钱消灾,洪氏上?下几十口人?的一条生路,这些钱花得也值。”
“洪氏的几十条命。”洪老太爷心痛难当,抬手捂住了胸口,“花得值,值了。”
徐八娘道?好,“最后一条,洪老太爷安排好,自缢吧。”
姜宪司瞪大眼看向了徐八娘,她居然笑盈盈,让人?去死!
余帅司与?程弼也怔住了,愣愣看着徐八娘。
徐八娘神色不变,好整以暇道?:“早些丁忧也好,在?重要差使上?丁忧,到时候要回到原职就麻烦了。”
丁忧,官员才?会?丁忧,他唯一有出?息的孙儿,有他在?,洪氏就还在?。
徐八娘心狠手辣,远超于他的想象。
都怪他,他是洪氏的罪人?!
洪老太爷老泪纵横,眼前浮起韦氏临终时的模样?。那时她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就那么直直望着他,眼神空洞。
这是他的报应,是他的报应!
洪老太爷伤心欲绝,道?:“我?死,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
徐八娘没?再多说,安排了问川他们几句,起身?离开。
姜宪司跟在?身?后,迟疑着道?:“徐侍郎,那张大柱他们终究是吃皇粮的,卷宗上?写出?受伤之事,恐不妥当,若不写明,刑部大理寺审问起来,瞒不住啊。”
徐八娘站在?廊檐下,伸了个懒腰活动身?子,道?:“就写他逃走?,被官兵缉拿,伤到了手腕。实际情形,我?会?如实写信禀报娘娘知晓。”
姜宪司讪笑,“要是张大柱不承认,供出?徐侍郎下令砍断他的手,徐侍郎,请恕我?多嘴,恐娘娘也难保住你啊!”
徐八娘道?无妨,“娘娘的本事,超乎你的想象。”
姜宪司赔笑道?也是,没?再多言。
徐八娘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她只笑着道?了谢,“姜宪司一片好心,多谢。”
姜宪司出?身?一般,阿爹替人?做幕僚为生。他读书不算太好,人?也不算顶顶聪明,考了三次,中了春闱二?甲末尾。
以他平庸的资质,在?四十五岁时,就做到了宪司。
而她们,要在?男人?掌控的朝廷,官场冒出?头,比上?天摘星辰还要难。
文素素与?她,能走?到如今,当然是他难以企及,难以想象的厉害。
否则,她们就会?如殷贵妃,闵穂娘薛嫄那般,早就死了。
换作文素素到江南道?,同样?也会?这般做,这是她们的默契。
一人?在?京城作有力后盾,一人?在?前面冲锋陷阵,开拓疆土。
无论她如何解释,姜宪司身?为男人?,再能设身?处地去想,终究是水中望月,隔了一层。
徐八娘也不需要他理解,只要他们臣服就够了。
折腾了一晚。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天际的启明星明亮闪烁。
徐八娘朝着星辰的方向伸了伸手,大步走?出?洪宅,接过?丫鬟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跟在?后面的姜宪司他们道?:“回去洗漱歇息一下,继续奋战当差,莫要停!”
余宪司苦不堪言,程弼也一脸疲惫,姜宪司木着脸,禁不住骂道?:“女罗煞,疯了,疯了!”
徐八娘听不到他们的抱怨,也不会?理会?他们的抱怨,一夹马腹,潇洒打马朝着晨曦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