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 西北冷得非常厉害。
不敢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也差不离。如今走出家门, 街道上都没有多少人影儿。
庄子上早已经将今年的粮食全部收上来,又是一年大丰收。水稻和小麦的收成填满了仓库,油麻和棉花的收成也十分不错。上半年粮食的短缺如今算是填补上了, 且粮食作物的品质俨然超过了去岁。下面为了粮食经常吵闹的粮铺的掌柜们再没了声音。
大姑娘年纪虽小,出了事确实能顶得住。
粮食短缺补上了,他们不闹腾了, 粮铺的生意便恢复了正常。不过王家商铺的生意还是受到了战事和江南水患的影响。
为了安置韩家军,王家镖局进行了一次非常大规模的重组。
四个临近凉州的州府为了能容纳下这批人, 休停整顿了一个多月。之后又紧急支援江南灾情, 王家掏了好大一笔银子支援粮草、药材和老弱病残的医疗救助。不过生意虽然受到了影响,王家的体量还在。只要稳住局势,慢慢还是能恢复过来的。
钱割舍出去, 并非完全无收获。得益于王家的慷慨解囊, 如今王家俨然成了仁义、靠谱的代名词。
好名声的效益是隐秘且深远的,这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缓慢发力、却十分有力量的软实力。只有在后世经历过市场经济时代, 才能明白这里头巨大的价值。
起先还有下属掌柜私下里耻笑王姝小孩儿心性, 为了一些不值钱的良心,给那些素未谋面的穷苦百姓割了王家那么多肉出去。得了空名声, 半点实惠没捞着, 得不偿失。渐渐地, 他们发现王家名下的产业莫名地脱离了其他商家,高尚地独立了出来。
百姓们对王家这个字号的信赖和宽容, 远超市面上所有的商户。基本上只要王家往后不作死,搞出特别损害人命的事情。王家字号无论开什么样的商铺, 卖的什么东西,都会有人来捧场。
对王姝做事态度持质疑态度的人感受到切实的好处,终于沉默了。
……这大姑娘奇奇怪怪的,做出来的事却意外的出效果。
出不出效果,王姝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搞噱头。她是秉持着王程锦的教诲,实打实做了实事的。不过既然能创造出这样的效果,她自然不会放弃摆在面前的机会。
古代没有专利法,却有老字号的概念。王姝琢磨着该给王家创立一个商标了。
若是能把王家这个品牌做起来,并且将王家诚信、仁善的精神贯彻到品牌里去。将来都不需要太强的开拓者,只需要一个守城之人都能轻易让王家维持几十年。
而一个品牌最具象化的东西,就是商标。
王姝书法和丹青不是很擅长,也没太多的艺术创新的点子。换句话说,她在绘制一个独一无二商标上没有本事。她不行,王玄之就更不行。王玄之的艺术天分完全遗传了两人的父亲,几乎等于没有。
“要不然,姐姐你试试看找姓萧的?”王玄之建议道。
王玄之在严先生和穆老先生两人的同时教导下长进了许多,如今想问也越来越像一个成年男子。
他的这两位先生是打心底推崇萧衍行,在教导王玄之的时候,时常把人挂在嘴边的夸。王玄之听得多了,也知道他这位不伦不类的姐夫乃天纵之资。若非为君,不能闲云野鹤,萧衍行其实在书法、丹青、棋艺、琴艺、武艺、骑射上都颇有天赋。
无论哪一样,若这位爷当真专注地钻进去,都有能力做到顶尖。
“他会作画?”王姝跟萧衍行都这么熟了,没见过他作过画。只知道他书法不错。
“会。”王玄之点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据严老师说一画难求,价值千金。”
王姝皱起了眉头。
嗯,如果是这样,这位爷……
“穆老先生不是也善丹青么?”王姝试图退而求其次,前几次大出血的阴影一直在。
“老师确实擅长丹青。不过老师已经很多年不作画了,不知还愿不愿意动笔?”王玄之拧眉思索片刻,“老师如今人在外地,等他回来,我倒是可以问问看。”
姐弟俩将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王姝便又着手写起了来年的测交计划。
测交实验是没那么简单的。
杂交实验需要经历一个品种优选的过程,优选后确定具备能力保持植株。再通过连续回交不育系,找出具备恢复能力的植株。最后一步才是通过杂交恢复系植株选育出最稳定性状的植株,确定良种。一种性状的稳定需要至少八次以上的实验数据支撑。
若只是一次两次的结果,其实不具有说服力。
毕竟适应性和丰产性是水稻良种十分复杂的植株性状。看似只有两个特性,其实细分下来关系到的方面很多。品种对光、温等环境变化的适应性,对当地病、虫、逆害等的抵御能力,品种的结实率,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实验现实支撑。
这是一个非常枯燥乏味、耗时极长且需要大量反复实验的过程。
王姝经常会吐槽自己就是个种地的,这一点是一点不夸张。她每年都会提前做计划,规划实验组,设置样本区域。而这些工作都是重复且繁琐的。水稻今年确实取得了大丰收,不代表明年就能放松警惕。在实验上,是不允许一丝的马虎和精神懈怠的。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王姝没能全程跟踪今年麦种杂交实验,结果失败了。
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麦种出现了变异植株。
变异的植株不多,统共只有十几株。得益于铃兰的细心,发现了这几株的特殊。虽然没能及时得到王姝的指点,将这十几株变异植株移植出来。但铃兰怕来回信件不及时,移出来了一株。那株小麦到了季节也收了种子,只有一小把,但王姝已经很高兴了。
关于这变异植株是什么性状,还需要王姝来年的针对性研究。
寒冷的冬季降低了人出门活动的兴趣。王姝恨不得整个冬季都猫在屋里,太冷了。
猫在屋里也不碍事,大冬天,又下雪。左右王家也没什么别的事,除了京城商铺和镖局连着好几日试图联络主家这边,试探她到底在不在。别处算是一片安宁。
当然,要是萧衍行这厮别来骚扰她就更好了。
五个月过后,王姝的肚子开始有了些许的动静。开始王姝以为是错觉,后来又一次她躺在榻上看账本,肚子上突然一个凸起怼一下。那小东西跟游鱼一样东一下西一下,一突一突的。
王姝起先被吓一跳,以为有什么问题。小梁诊脉说这是因为孩子长得好,算是个好事儿。她怀这孩子没怎么吃苦,不怎么孕吐,也没有这疼那痒的毛病。于是放宽了心,该吃吃,该睡睡。萧衍行是某日深夜回来,抱着她时冷不丁被小东西给踹了一脚。
就那一下,把素来处变不惊的萧某人给震惊了。他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都裂了缝,一双眼睛微微睁大。小心翼翼地把手贴到王姝的腹部,而后又被踹了一脚。
“他……”萧衍行眨了眨眼睛,“动了?”
“嗯。”王姝从一开始震惊到现在麻木,优哉游哉地躺下去。抓了案几上的橘子剥开,慢条斯理地塞了一瓣到嘴里,鼓着腮帮子慢吞吞地嚼:“它是活的,能动。”
萧衍行:“……”
个头高的原因,萧衍行的手也大。
修长的手张开,手指能覆盖一大半王姝的腹部。他缓缓地摸着,王姝的肚子温温热热的,心里一股陌生的暖流在涌动。这还是头一次,他有这种清晰的认知:姝儿的肚子里,有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正在长大。他们俩,要有一个孩子了。
从此以后,这人就多了个不良习惯。隔个几日就要下山来摸一下。
年轻男人就是这点好,冬天跟个大暖炉似的特别暖和。缩在萧衍我行怀里都不用手炉。
“这孩子到底像了谁?是不是有些过于活泼了?”虽然踹一下不疼不痒,但是吓人。王姝有时候写东西写的专注,冷不丁一下给她惊出一身汗。
“像你。”萧衍行特别自然地握了握她手腕,热的,屋里热气足。
王姝顿时就不满了:“?”
看她一脸‘你在大放什么厥词’的震惊,萧衍行忍不住笑:“孩子活泼点好……”
这个孩子估摸着该是来年四五月份出世。正好度过寒冷的冬季,赶在天气最好的时候出生。王姝反正能吃能睡,唯一觉得不太满意的大概是月份见长以后,小梁不准她随时随地躺了。总是盯着她走动。不过冬季天儿实在是冷,能走动的地方也小。王姝就只能在屋里转圈儿。
且不说姜嬷嬷为了腾出更大的空间给王姝走动,愣是将屋里好些家具摆设清了出去。京城这边,柳如妍一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沾湿了亵衣,头发也濡湿地黏在脸颊和脖子上。耳房听见动静的陪夜丫头立即披了衣裳赶过来,倒了一杯蜜水拍着她的后背喂她喝下去。柳如妍一面吞咽着一边眼泪从眼角滑落。梦境中的画面像刻在脑海中一般,久久不能忘怀。
“姑娘,做噩梦了?”陪夜丫鬟小心翼翼地拍着她的后背,“可是吓着了?”
柳如妍深深吐出一口气,怔怔地看向四周。确定是在自己的闺房,确定方才只是在做梦,她才终于从惊惧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