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顾长逸刚知道她怀孕时的震惊,震惊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一刻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丝丝惶恐,以及事后整个孕期,他“如履薄冰”般嘘寒问暖的紧张状态。
她从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对,大部分人对待孕妇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孕妇有哪里不适的状态,顾长逸本来就紧张她,她原来身体又不太好,更紧张些,也不奇怪。
但穆冰莹此时此刻总觉得,应该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一定能深挖出一些隐藏的东西。
然而如何深挖,她却找不到头绪。
穆冰莹轻叹一声,放下信纸,揉了揉睛明穴。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去闯鬼门关,闯完之后整个人心态会发生很大变化,她生的顺利,没觉得心态有什么变化,难不成这份该有的变化跑到顾长逸身上去了?
夜深了,月亮隐于云层。
实在想不通,穆冰莹将信收起来,关了台灯,回房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忧思太重,穆冰莹梦魇了。
梦到了刚结完婚后的那场心脏手术,做的不是简单的股静脉封堵术,而是开胸大手术,她躺在手术台上,胸前鲜血淋漓,叶丰医生紧张地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喊着什么,却怎么也止不住她胸前的血。
血逐渐流满了半张手术台,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能听到滴水声,也能看到地上那滩血的范围越来越广,她由心底恐惧,察觉到生命在流逝,一种待宰羔羊般的无助蔓延全身,却因打了麻药不能动。
就在无助的感觉到达顶峰时,顾蔚阳忽然哭出声,喊着“妈妈”。
穆冰莹猛然惊醒,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急促,不待反应,便下意识翻身去抱儿子,“阳阳,不哭不哭,怎么了?”
黑暗中,听到妈妈的声音,顾蔚阳哭声渐止,抱着妈妈的手臂往她那边爬,钻进温暖熟悉的怀里。
穆冰莹打开床头灯,看着趴在怀里抽泣的儿子,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背脊,“不怕,阳阳不怕,是不是忘记我们回家了,到了爸爸妈妈的房间里了?”
顾蔚阳还不会讲话之前,就不怎么哭,会讲话会走路之后,哭的次数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只在当时刚到首都,换了新房间半夜哭过,穆冰莹以为这次也是这个原因。
听到门外传来动静,知道是罗慧也被儿子吵醒了,穆冰莹对外喊道:“小慧,不用来了,阳阳没事。”
“好。”
穆冰莹将孩子抱到身上,拿了手绢给儿子擦干眼泪,“这是爸爸妈妈的房间,也是我们阳阳从小睡到大的房间,阳阳不记得啦?”
顾蔚阳在妈妈身上转头,看着床头柜上,台灯下的一家三口照片,伸出短短肉肉的食指,“爸爸。”
“是爸爸。”穆冰莹用下巴蹭了蹭儿子的额头,“有爸爸在,阳阳是最安全的,不怕不怕,阳阳安心睡觉觉。”
顾蔚阳哭完的眼睛就像是水洗过一样,澄亮透澈,一直趴在妈妈怀里,转头看着的全家福里的爸爸,时不时还嘟囔着“爸爸”。
穆冰莹轻轻拍着儿子后背,等再次把儿子哄睡之后,透过窗帘,隐约能看到外面昏暗的天色,这会儿才想起自己刚才的梦魇,抬手抚了抚额头,发现发根的头发都已经汗湿了,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她没有再睡,把儿子平放在身边,盖好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开始瑜伽冥想放空,调整过于紧张的大脑皮层,决定以后不能在睡前深思那么多事。
天亮了之后,穆冰莹抱着洗漱好的儿子下楼,带他一起给鸡鸭鹅喂食,帮玫瑰花浇水。
食堂早饭都是馒头水煮蛋面条,罗慧早上起来煮了小米粥,炒了嫩鸡蛋,又去食堂打了早饭。
夜里哭过的顾蔚阳,醒来后特别黏着妈妈,昨晚刚被众家属称赞表扬过的自己吃饭厉害,也失了效,不但不肯自己动手,还不让罗慧喂,必须得坐在妈妈怀里,让妈妈喂。
儿子难得这么缺乏安全感,穆冰莹没有强行推开他,抱着他喂他吃完了半碗馒头泡小米粥,一个炒鸡蛋。
肚子吃饱了之后,顾蔚阳就从妈妈腿上滑下去了,一个人跑到客厅沙发上玩小时候玩过的积木玩具。
没过多久,岛上小孩子们都来找顾蔚阳玩儿,很快融入到一起去。
穆冰莹今天就是要和罗慧把家里再好好收拾一遍卫生,太阳很好,柜子里的被子毯子床单都要拿出来晒一晒。
不知道是穆冰莹刚回来,岛上家属觉得新鲜,还是因为穆冰莹去读书,又自己在家,家里没个长辈,让家属们觉得“怜爱”,总之还没到中午,各家就把饭送来了,有鱼有肉有虾有小炒,食堂周班长也单独炖了骨头汤给送过来,让她们饿了就往汤里下面条。
一连两三天都是这样,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也不缺肉菜,可是美了穆冰莹三人。
白天家里热闹得很,从早到晚家里就没缺过声音,穆冰莹也没闲下来过,一般下午会去看书写文章,尽量不在睡前去用脑过度。
然而每隔一天,穆冰莹还是会梦魇。
这几天,她梦到的不再是自己,而是战场上的顾长逸。
梦到他跟人搏斗,梦到他带队攻敌,梦到他自信的笑,也梦到他受到伏击。
今天晚上,她梦到了顾长逸中了敌人圈套,被子弹击中小腿,还被敌人追击。
穆冰莹呼吸急促,睁不开眼睛,看着顾长逸在丛林间奔跑,后有追兵,前方有新的埋伏,只要再往前几步就要掉进有满是刀尖的坑里,她急坏了,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偏偏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一直传来另一道声音,让她去救他。
穆冰莹已经够着急的了,还被这道声音一直催促,在手术台上被麻药束缚的无助感越来越强烈,急得浑身冒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长逸踩进敌人埋伏坑里。
眼前一片血红,顿时惊醒。
黑漆漆的房间里,不断回想穆冰莹沉重的呼吸声,久久无法调整为正常。
穆冰莹打开台灯,看着儿子睡得香甜,掀开被子下床,走到卫生间,开灯后看到镜子里满头大汗,发丝散乱的自己,几次梦魇,让她的皮肤没有刚回珠市那样红润饱满了,眼下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乌青。
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擦干净之后,回到房间,却不想往床上躺了。
穆冰莹打开衣柜柜门,看着里面挂着一排的军装,伸出手轻轻抚摸军装衣领,最后拿出一件顾长逸最常穿的军绿色常服外套,披在肩头,走出房门。
下楼到客厅,穆冰莹从酒柜里拿出红酒,倒了半杯,端着走到落地窗前,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花香,才发觉玫瑰盛开了。
打开院子里的灯,推开落地窗门,走到玫瑰花丛前。
看着夜间盛开的粉色玫瑰,穆冰莹紧了紧身上的军装外套,闭上双眼感受被顾长逸包围的温暖,眼眶不禁微微湿润,低头掀起衣领,贴上自己的唇。
半杯红酒喝完,情绪得到缓解。
穆冰莹回想梦里的声音,让她去救顾长逸的声音,已经不止今晚出现。
一次不在意,两次不在意,三次四次,让她忍不住觉得没那么巧合。
她没往鬼神之说上面去想,知道这是心底最深处压抑的想法在作祟。
自从听顾飞跃说了要去当战地作者,她就动了这份心,或许是在他说之前就有了这份心,早在结婚前,看到战地作者们写的文章,每一次看,每一次她都热血澎湃,只有深入到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笔下的字才有真正的灵魂与力量,否则光凭想象,是写不出那样的文章。
她欠缺实质性的阅历,走的路也太少了,高考地理被扣了那么多分,又唤醒了内心深处多去游走的想法,当时只能将想法暂时压抑下去,因为孩子还小,起码要等到他会走路了才能带着一起出去。
此次战争,公公虽然安抚他说的较为轻松,但看他紧锁的眉头,偶尔透露出来八大军区已经调了数十万战士前往南疆,就知道这是一场大规模战役。
穆冰莹很想去,除了想去亲身感受血与火的洗礼,也想着能见一见顾长逸。
她太想他了。
但是知道不太现实。
战场上万一的可能性得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她不能丢下阳阳一个人。
穆冰莹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完,站在院子里散了散酒味,担心儿子半夜会再醒来,裹着军装外套上楼。
去战场的想法,穆冰莹想起来过,很快放弃了。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梦魇却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她一闭上双眼,脑海里就响起那句“快救他”。
这让穆冰莹开始心慌。
不知道是自己过度忧思,还是梦里顾长逸的险境越来越惨烈,造成她潜意识里出现这句话,还是真的有某种鬼梦之说。
仔细思量无数次,觉得这事真够奇怪的。
她没有一丁点武力上的本事,上了战场,不成累赘已是幸事,怎么还能帮得上顾长逸。
再且说,据顾飞跃所说,战地作者就算上了战场也是待在后方,接触不到前线,这就意味着根本遇不上顾长逸。
梦境不能当真,穆冰莹比谁都很清楚,她也比谁都很清醒。
然而梦魇逐渐加重,医生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已经影响到她的生活。
本来打算在岛上待一个星期,就出岛回穆溪村,结果夜里睡不着,白天想补眠,处于失眠状态,每次都补得昏昏沉沉,不休息又不行,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耗过去,一直耗到了年二十八,还没有出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