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了十年的帽子,从身体到灵魂,都受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压迫,就像是日日有着一座泰山压在头顶上,被迫埋头做人,脊椎都快被压弯压断了!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迎来了摘掉帽子的一天!
“真的。”
宋会长拿出红头文件,“只要你们坚定爱国爱党爱人民,真心愿意推动改革开放,就能把资本家的帽子全部摘掉,今天这场座谈会只是一个开始,下个月,国家领导人,国家总理,副总理,沪城领导人会齐聚沪城,再与你们开一场座谈会,详谈改革开放政策方针。”
容纳近百人的会议室,顿时响起吸气声与重重的呼气声,刚才一直沉默的人,都无法再保持缄默与淡定,听得两眼放光。
水琅突然看向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同志,“我记得姜国枫同志,以前在德国就是做信托公司,你大儿子现在差不多跟我一样大了吧?”
姜国枫原本听完就激动地双眼含泪,再听水琅这么一说,立马拿出手帕去擦眼睛,“是的,最近我接到他的信了,公司办的很好,我会劝孩子回国来发展,不管怎么样,这里才是我们的根。”
宋会长走过去握住姜国枫的手,“国枫同志,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你放心,如果孩子回来办企业,国家一定给予最大的支持与优惠政策。”
“国内现在高楼大厦太少,除了沪城的几家饭店,其他城市,比如国家现在试点的三个城市,就算外资来了,可能连栋办公楼都没有。”水琅看向一名相对年轻,但也在四十岁左右的同志,“应浒同志,你当年在国外的五星级酒店工作过,好像还占一点股权,那家酒店好像还是全世界连锁?”
应浒平复内心的激动,点着头,“是的,但是股权,我当年回国离婚前,暂时转到了我的前妻名下,我已经尝试写信过去了,近期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还是很愿意帮助我。”
“这说明国枫前辈人品很好。”水琅笑着道:“国内这些大楼酒店都可以让外资过来投资,建立起来了。”
“我会去尝试说服他们。”姜国枫道:“只要国家放开外企免税政策,我想他们应该会愿意过来投资。”
宋会长与干部们对视一眼,心中有那么一点庆幸。
庆幸今天有水琅对于詹老的绝对信任,以及甘愿在会议上当恶人,才能将局面推到这一步。
“这五星级酒店建立起来了,国门大开了,旅游业也该发展起来。”水琅又看向另一名女同志,“我记得朝华同志,当年家里就是帮学生办理签证留学之类的事,你自己会好几国语言,好像还是旅游协会会员?这方面你懂得多,旅行社可以办起来,不管是接待外国旅游者,还是我们自己国家人民出境游,都可以发展嘛,我们国家几千年历史,名胜古迹,青山绿水,不计其数,旅游业可是最能救活一座城的行业。”
“是的,食、住、行、游、购、娱,旅游业是最能带动一座城市,帮助人民致富的行业。”汪朝华面色激动,没想到还能等到将父辈没做成的事做起来的一天,“国家支持的话,我义不容辞!”
“好啊!”
宋会长看着水琅的眼神,如获至宝,简直比白局长还要热烈!
二十分钟前气氛还僵持着,没想到短短二十分钟,这些工商人士居然一个个张口做出保证不说,一个个态度还积极地不得了!
“改革开放,是国家坚定要走下去的路,你们有激情,大胆的闯,大胆的干,国家一定做你们最坚实的砥柱!”
气氛已经烘托到最热的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和谐到了极点。
水琅突然又道:“其实,心有愤懑也很正常,毕竟都是人。”
会议室骤然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再次看向水琅。
水琅看着大家,“推陈出新,现在的国家,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对待你们的国家,现在的你们,也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对待人民的你们,过去已经是过去,未来国家什么样,由你们占据一半主导权推动改变,这个机会,晚了二十年,重新真正回到了你们的手里,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在座都是前辈,都比我文化造诣高,话就说到这里了。”
在水琅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在场许多人就浑身一震,震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怨愤瞬间四分五散,神情怔忪,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詹老如此。
宋会长也如此。
偌大的会议室,陷入最长时间的安静。
突然,一阵叹息声响起。
不知道是谁。
再接着,又响起一道压抑的哽咽声。
会议室又重新陷入安静。
过了许久许久,詹老发出长长地叹息,抬头看向水琅,“真不愧是状元!”
一名老干部站起身,绕到水琅这边,紧紧握住水琅的手,“真不愧是当代花木兰,胸怀格局之大,思想觉悟之广,让我发自内心钦佩。”
“怪不得。”头发花白的姜国枫摇头叹息,“怪不得你背负着黑五类的名声,仍然能在77年初那样的局势下脱颖而出,我们这些人,活了这么大岁数,都不如你啊!”
所有人,会议桌两旁的所有人,不管是干部还是工商人士,全都点着头,表示赞同。
今天如果没有水琅,事情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能被请到这里的工商人士,身上一定都是有着国家需要的价值,而这些价值,百分之百能够帮助他们打开其他路线。
也就是现在很多人疯狂想走的外出路线。
今天水琅指着资本家们破口大骂,换任何一个人这样做,这个局势百分之百都得崩。
只有水琅,一个恰到好处到极点的中间人。
只有她才能撕开两边都小心翼翼不愿提及但又深刻存在的话题,将这些别扭的点摆到了明面上来。
即便她选择指着资本家鼻子骂的独特方式,资本家们也不会对水琅置气。
因为她在77年恢复高考期间,帮助一群被卡成分的学生上大学,其中不少学生就是在座的人的子女亲戚。
在这件事上,以及水琅自己的出身上,工商人士对她都有着一层天然的信任,因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跟她红脸,全部保持缄默。
水琅的挑破嘲讽痛骂,干部们觉得痛快,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干部,同样对她有了一层天然的信任,而被骂的资本家的缄默,又让干部们顺理成章帮着他们说话,两边关系打破互不信任的僵局,逐渐开始融洽。
在水琅进一步加大挑破,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可能会去提及的十年下放,推动资本家们主动站出来表达这十年的改变,做出保证。
他们在这种紧张情况下说出的真心话,让旁观的干部都感到很满意,由此主动提及了帮资本家们脱掉帽子的可能性。
这之间的环环关卡,都因为有了水琅这个关键人物。
才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就让干部们敞开胸怀信任,资本家主动积极摆出为人民为国家为改革开放做贡献的诚意,解决了可能会再延长一两年的僵持。
最后,水琅一句通俗却深意的话,直达在场所有工商人士的心底,甚至达到了干部们的心底,粉碎了他们积累多年,随时有可能爆发出问题的阴影。
“全市建筑房管业内的传闻真是一点都不虚假,你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宋会长握着水琅的手不放,“调岗吧,你不觉得比起房管局,你更适合在工商局工作吗?我现在觉得,这里最有可能率先在改革开放里做出成绩的人就是你。”
“刚哄好一群人,你这话又把他们给得罪了。”水琅不客气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就闭嘴,聒噪!”
“哈哈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阵大笑声。
率先笑出来的是工商局的干部,都知道水琅这是在重复之前怼石书记的话。
宋会长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比谁笑得都很大声。
詹老止住笑声,“水琅同志,你有什么话,继续说,我们都想听。”
“是啊,意简言骇,精准到人心坎里去,再说几句!”
“我就喜欢听水琅同志说话,她说再多我都不嫌烦,反而越听越高兴!”
“再说几句,再开导开导大家,给点建议。”
大家突然兴奋起来,再也不是之前那副谨慎小心,表面还要维持虚假平静的样子。
“硬要我说话,就再说一句。”水琅看着大家道:“心在人民,利归天下。”
离得近的詹老又是一震。
刚才积极张口的人,也再次被水琅震住。
久久之后,詹栩安长叹一声,朝着水琅竖起大拇指。
水琅说的话,都不是什么长篇大道理,反而简短的不能再简短了,却总能给他们的心灵重重一击,之后拨云散雾,看到光明的方向。
这场座谈会,因为有水琅,顺利拉开了序幕。
宋会长与一百多名商业人士,接着仔细详谈了百业待兴的具体方针路线。
在座的资本家们都很积极配合,座谈会进行得非一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