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另一间房间中。
灯光朦胧下,池尧瑶伏案研究半页巫术残卷,纤手执笔抄写着已经领悟下来的意思,而那绣着赤金鸳鸯和诸多花样的嫁衣摆在旁边。
凤冠就放在嫁衣上面。
小巧玲珑的珍珠、宝石、琥珀镶嵌于凤冠,堆成赏心悦目的形状,垂下来的步摇金光闪闪。
素心铺好被褥后,转过身来。
她无意地看过去,也不由多看一眼,身为女子对凤冠霞帔自然是有幻想与喜欢的,听说这一套嫁衣是皇帝让几百个绣娘连夜制成的。
虽然说是假成亲,但这也是她家小姐的第一次成亲。
如果她家大人还在……
素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哪有什么如果呢,只有摆在眼前的事实,希望老天爷将来能眷顾她家小姐。
抬头望窗外,夜渐渐已深。
柿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素心将窗关小一点儿,再走到书桌前,疼惜地看向池尧瑶,“小姐,你昨晚很晚才休息,今晚……”
池尧瑶头也不抬,视线仍然放在了半页巫术残卷上。
她眼底微微呈现青黑色。
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素心,我现在还不困,你先回房间休息吧,等我把这一句话都弄明白就会去休息的了。”
素心见池尧瑶不听劝,伸手抢走了那半页巫术残卷。
池尧瑶猛地站了起来,面色着急,想要夺回来,“素心!你这是干什么,赶紧把它还给我,快点!”
可素心没有让她如愿。
面对自家小姐的责怪,素心也还是想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小姐,我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想偿还大人的罪责和解救那些被种下巫术的士兵。”
素心说到一半,有些哽咽。
“但我只是小姐你的侍女,没有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想法,我只想你好好的,我知道你很急,急着想找出解除巫术的办法。”
素心落下一滴泪。
池尧瑶抬到半空的手顿住了。
又听她说:“我知道小姐你是一定要救那些人的。”
“我尊重小姐你的选择,不过身体还是很重要的,若你自己不保重身体,怎么会有精力去研究半页巫术残卷呢。”
池尧瑶眼眶也微红了。
她抬起来的手原本是要抢回半页巫术残卷的,听完素心这一番话,改为握住了对方的手。
沉默了一会儿,池尧瑶道:“抱歉,是我,是我太着急了。”
素心倾身过去抱住了她。
“小姐。”
池尧瑶也回抱了她,“嗯,我在,你说得对,倘若我在尚未研究出解除巫术的办法就倒下了,那便前功尽弃了。”
对啊,身体还不能垮下。
她们抱了没多久,素心轻轻地推开池尧瑶,“小姐,你试一下嫁衣吧,万一不合身呢。”
闻言,池尧瑶今晚才正眼看那一套精美奢华又不落俗气的嫁衣。
嫁衣很美,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却并不是真正属于她。
池尧瑶慢慢地朝着嫁衣走过去,那一双因握笔时间太长而生了薄茧的手覆上去,布料柔软细滑,针线精良,图案栩栩如生。
是难得一见的好嫁衣。
素心擦了擦刚才留在脸上的泪痕,也走了过去,“小姐?”
池尧瑶回过神来,淡笑着摇头。
“不用试了。”
素心抬起微红的眼睛,“我知道小姐你和楚公子的成亲不过是一场假成亲罢了,可这也是小姐你第一次穿嫁衣,我期待很多年了。”
池尧瑶还是想拒绝。
又忽然明白了素心为何这么坚持要让她试穿嫁衣了。
也许,这不仅仅是她第一次穿嫁衣,也是最后一次穿嫁衣了,素心想好好地看看她,看她家小姐穿上嫁衣,跟别人成婚的样子。
池尧瑶想,哪怕她将来会死,素心也想记下她穿嫁衣的样子吧。
池尧瑶最终还是拿起了嫁衣。
“好。”她将凤冠先放到一旁,将一层又一层的嫁衣摊开,“我试试还不行么,你可别再哭了。”
素心破涕而笑,“我来伺候小姐你试嫁衣。”
池尧瑶站她身前,“听你的。”
过了半晌,才能把这一套繁琐的嫁衣穿上身。
现在只差把凤冠戴上了,池尧瑶被素心扶到镜子前,“小姐,你这样真美,说真的,我都要动心了。”
池尧瑶被她逗笑,唇角微弯,“你又嘴贫了。”
窗外,白渊看着倒映在门纸上的两道人影,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默然不语地抬头望向院中的夜空。
池尧瑶不曾往外面看。
素心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穿着嫁衣的她身上,“小姐,这嫁衣是不是有些大了?”
这套嫁衣确实有些大了。
池尧瑶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嫁衣的腰身宽了一点儿,还有袖子也长了不少,“是大一些,不过应该也没关系的。”
素心可不容许她家小姐穿在身上的嫁衣有一丝瑕疵。
即使只是大了一些。
她帮池尧瑶解开嫁衣,坚持道:“不行,明日陛下应该还会派人过来的,到时候我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嫁衣改小一点儿。”
池尧瑶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池尧瑶的嫁衣大了一些,楚含棠穿的却刚刚好,金红色的腰封合适地扣着腰,她一双秀气白皙的手从颇有重量的宽袖中伸出来。
寻常婚服也会用金丝线绣上几个图案,为表喜庆和家世地位。
穷苦人家用的金丝线会很少。
而这一套婚服是皇帝亲自嘱咐下边的人赶制而成的。
可以说奢华至极,图案用金丝线绣成,其他绣纹也不例外,袖角也是金色的滚边,与红色布料和谐地融合城一体。
衣摆的绣纹也很是讲究,纹路精细,绘着交颈鸳鸯。
楚含棠此时是坐在床榻上的,自然是没穿鞋子,双足在铺叠的婚服衣摆下露出来,脚腕要比一般男子的细瘦,脚踝骨骼错落有致。
足底也和她这个人一样温暖。
本来楚含棠的足底应该更加柔软的,只是这一段日子里经历了较长时间的逃亡,将足底磨得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
此时此刻,她踩着谢似淮。
皮肤与皮肤贴着。
楚含棠意识到这件事后,心跳如擂鼓,他的呼吸声落在耳边,也似一种有意无意的诱惑。
谢似淮弱弱地哼了一声,脸颊贴着她耳朵,出了细汗。
以前,楚含棠总是觉得谢似淮身体的温度很低,尤其是双手,夸张一点儿来说,夏天能直接用来降温。
如今,他的温度变了。
使温度发生变化的原因正是她。
谢似淮的热与楚含棠足底的温暖正面对上,她抬眼看着他,少年扎得很高的长发垂到腰际,随着动作轻轻地晃动着,能晃花了人眼。
楚含棠很没出息地咽了咽。
这一套婚服送来之前,也是熏过香的,毕竟是要送给不日后便是驸马的人,负责赶制婚服的人自然是要事无巨细地跟到底。
还记得,婚服刚被送到这里的时候,是散发着沉香味。
现在,是谢似淮身上的香气。
他从学巫术以来,终年跟香粉打交道,渐渐地便融合为一,成了自己气息,甚至因为所制作香粉和所用香粉特殊,那香气更是好认。
楚含棠穿着的婚服从上到下都是这种香气了,如同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包围住。
太多香气令她有一丝喘不过气,却又忍不住心生喜欢。
婚服原来是没有任何褶皱的,可现在有了,从婚服的衣摆开始,褶皱丛生,仿佛平静的水面,被一颗热石头搅得涟漪不断。
衣摆翻叠。
楚含棠双足若隐若现,微微弯曲着,露出微红和有些湿的足底。
谢似淮也十分喜欢穿上婚服的楚含棠的模样,看着像一个即将要去迎娶心爱的妻子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迎娶爱心的妻子……他还真敢。
楚含棠他还真敢啊……
谢似淮抬了抬眼睫,视线朦胧,无意识地轻咬着唇,咬出了血,在楚含棠给予的愉悦中挣扎,慢慢地衍生出了一股扭曲与怨恨。
他好恨。
恨楚含棠教会了他什么是喜欢,却不肯给予他。
哪怕是一点点。
他知道身为心中有喜欢之女的男子的楚含棠很难喜欢男子,这并不是她的错。
他也能容忍楚含棠有喜欢之人。
为何楚含棠却不肯试着喜欢他一下呢,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似乎都是为了能得到池尧瑶。
谢似淮闭了闭眼,眼皮轻颤,脸颊因楚含棠的双足而染上一层薄粉,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唤,“楚含棠、楚含棠。”
楚含棠抬起手,用指尖抵了抵他唇角,沾到一些血。
她的声音不禁也有些变调了,“别咬自己的嘴了,你都流血了,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可以小声一点儿地叫,别咬自己。”
谢似淮睁眼。
他琥珀色的眼底很是清晰地倒映着她也微红了的脸。
谢似淮眼尾桃红,乍一看,竟有几分像魅惑人的山间妖精。
绣着鸳鸯的大红色婚服终究还是被他弄脏了,带着麝香味的白色墨将婚服上面那些精美讲究的图案弄得斑驳不已。
楚含棠心道不好,明天得瞒着其他人去把婚服洗一遍,和熏一遍其他的香了。
“啊,婚服脏了呢。”谢似淮将楚含棠湿掉的双足轻轻地拿出来,用手拔掉微粘的白色墨,却仍有几缕从她脚趾缝滴落,活色生香。
他倾身吻上她微微抿着的嘴巴,“明天,我会给你洗干净的。”
楚含棠的回应消失在吻下。
夜色逐渐褪去,新一日的早朝上,大殿内的气氛凝重。
刘秀安坐在龙椅上听跪在下边的官员禀告军情,股肱之臣分别站在两侧,三王爷刘段恒此刻也在内。
下边官员战战兢兢地汇报完后,偷偷抬头看刘秀安的表情。
几本奏折砸到他们脸上。
他们连忙又垂下脑袋,嘴里叫喊着陛下息怒,臣等无能,该死。
刘秀安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