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阿兄!
黎越在马上的呼吸越发急促, 他死死的盯着那个躺在地上,被暴雨冲刷,却毫无生息的身影, 狂奔而去。
当初,也是这么一个雨夜。
娘去找爹却一去不回,她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饿的受不了,只能在泥地里找能吃的草根。
那时年纪小,不知道躲雨,还是穆阿娘趁着下雨洗衣服, 出来摘两个皂角时, 这才看到被水淋的湿漉漉的自己。
她将自己带回家, 给她烧热水, 换了阿兄以前的旧衣,还给她吃了满满一碗的稀粥。
“月月以后就留下来吧。”
“也好, 给衡儿做个伴儿。衡儿, 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有妹妹了?妹妹, 要叫阿兄!”
那一夜, 她吃的饱饱的, 呼吸间是皂角的香气,在爹娘走后多日,终于得以安寝。
纵使多年以后, 她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一夜的安心, 才是真真正正支撑她一路走下来的支柱。
可现在,她仅有的支柱, 塌了。
黎越翻身下马,雨水飞入眼睛里,让他又蛰又疼,但他却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具尸身抱起。
“阿兄,回家,我们回家。”
其实,最开始,他只想要和阿兄过无人欺压的日子罢了。
黎越走的深一脚浅一脚,而这时,方才散去的盛军已经直接围了过来。
兵刃在这一刻迸发出刺眼的寒光,兵将们步步紧逼,直到将黎越围了起来。
可是,黎越却目不斜视,他只是看着不远处,撑伞而来的少年郎君。
“徐瑾瑜,你满意了?明明,他曾经那么信任你,帮你,助你,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也是如此卑劣之人。”
“阁下这话便有失偏颇了。”
雨滴顺着伞檐落下,少年的声音依旧温润如水:
“宁州,锦州,凉州,晋州,常州……不知多少百姓因为阁下一己私欲家破人亡,究竟是谁更卑劣?”
“那些人又关我什么事儿?我孤苦无依,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们从未助我!只有阿兄,只有阿兄他们。”
“若你是普通百姓,甚至是一方悍将,你说这话,我挑不出理。穷则独善其身,将者谋胜不择手段。
可你黎氏是为谋国。因为百姓与你无关,你们便用他们的血肉为你们铺平脚下之路,你们究竟是在复国,还是造孽?
况且,小小稚儿却能在你父母双亡之后,等到被穆家收养……你又怎知,是否有隔壁人家为你轻掩屋门护你一夜安宁?你又怎知,是否是邻家的大黄狗吓退了心怀叵测之人?”
徐瑾瑜语气平淡,可却句句质问,黎越抱着“陈为民”的尸身,却不禁后退一步。
他虽早慧,可是当初年岁太小,他已经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可徐瑾瑜这么一说,他似乎想起当初他真的听到门响动的声音,他当初吓得缩在柜子里,一觉到天明。
有似乎真有那么几声洪亮的犬吠响起,他又怕又惧,却也一夜安好。
可是,他在回到太孙手下后,曾亲自下令,屠村。
“徐瑾瑜,你究竟如何知道的。”
黎越终于冷静下来,他差一点儿便陷入了徐瑾瑜的言语陷阱: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黎越无愧天下,而今不过是成王败寇!”
“你出生的村庄被人屠村的命令是你下的吧?那你以为,此间种种,我又从何知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之所为哪怕是与你自幼长大的阿兄都觉得罄竹难书,你敢对着他的尸身发誓,你无愧于他吗?”
“原来,原来如此……”
黎越冷不防,只觉得冰冷的面上有热意滑过。
阿兄。
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知道阿兄心向仕途,又怕祖父对他起了杀心,故而在祖父刚一过世,便不顾京中突然戒严,不惜暴露他们暗藏京中的势力,送他离京,让他改头换面,又给他新的身份,使他得以入仕。
可没想到,当初种种,换来今日背叛!
可即使如此,黎越也没有选择放下“陈为民”的尸体,让他泡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黎越喃喃几句,随后看向徐瑾瑜,他突然道:
“徐瑾瑜,你以为你赢了吗?今日我若是有丝毫差池,盛成帝也得与我陪葬!”
黎越这话一出,赵庆阳直接将手中的剑刃压了下去,几滴被水冲淡的血也落了下去。
徐瑾瑜看着他冥顽不灵的样子,淡淡道:
“那我们,拭目以待。陈大人说你素来早慧,我不妨告诉你,今日之事中,有一事是假的,接下来的时日,你可以好好猜一猜。”
“来人,将叛军首领压下,派兵即刻镇压晋州府城叛军!”
徐瑾瑜看着黎越被压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黎越此人着实重情而又凉薄,偏执而又狂妄,也难怪陈大人要离开他了。
不过,今日种种布置,也正是因为徐瑾瑜看穿了黎越的性格弱点。
他赌黎越会亲自来。
既然来了,那就不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