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苔若有所思,没有反驳他这句话,只说:“那奴婢不豁出去命去报答,也不能去找三殿下。”
苏衔:“怎么说?”
“这是公子和奴婢之间的事情,奴婢到时若有本事逃,就自己逃了。若没逃掉,那奴婢认输。”
反正她觉得不能找敌手求助。万一对方真有所图,将这件事作为把柄对他不利呢?岂不就成了她反手捅了救命恩人一刀。
苏衔讶然,面上若有似无的笑意险些挂不住。及时低头抿了口汤,遮掩了这股情绪。
谢云苔对他的异样无所察觉,凑近了些:“三殿下什么意思?是不是有别的图谋?”
“你又不打算找他。”苏衔敷衍,又扯了一块鱼腹肉下来,喂到她嘴里,“管他有什么图谋呢?”
之后这一顿饭里,谢云苔就发现他总喂她。从前并不这样的,一般都是他吃完她再去吃,但这顿饭他吃饱时,她倒也差不多饱了。
用晚膳,谢云苔端起碗碟送回御膳房,殿里一时又安静下来。苏衔绕着寝殿消食,绕了三圈,觉得没劲,又躺回床上。
啧,许婉眉,玫妃;皇长子,如今又多个三皇子……
他说不准这几人间有没有关系,究竟又是谁与那刺客有关。但光是这么多人撞在一块,也很麻烦啊。
谢云苔不知三皇子想干什么,他却清楚。三皇子所图并不是她危机之时去找他,而是觉得她见到这条路,立时三刻就会去找他。
他这个当朝丞相再风光,也不及皇子是皇亲国戚。几位皇子又都风度翩翩,待下温和,名声比他强上许多,少女们无不艳羡。倘若能得皇子怜惜,来日再混得个侧妃之类正经的封位,自比在他身边当个通房要强得多。
只消动了这个念头,三皇子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到?
这条路铺得十拿九稳,只可惜小狗腿大智若愚(不解风情),一点都没被那些触手可及的诱惑扰乱心智,只担心会踩坑。
苏衔想得好笑,琢磨了一会儿,撑身起床,踱去内殿。左右一看宫人太多,他还算恭敬地一揖:“陛下。”
皇帝侧首,下一瞬就阴了脸:“你穿上鞋。”
“不冷。”苏衔不在乎,啧声,“臣闲得没事干,有折子能让臣看看吗?”
皇帝:“看什么折子,你给朕好好养伤。”
“唉……”苏衔无可奈何地摇头,提步就往外走,“那我到别处找乐子去了。”
皇帝气结,看他鞋没穿、衣裳也只是身单衣,终于不得不退让:“回来,朕挑几本给你看。”
苏衔咧嘴暗笑,转过身又是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踱回御案前,安静等着。
皇帝信手翻了翻,挑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递给他,语气不善:“回里面去。”
苏衔“哦”了声,捧着几本奏折,懒洋洋地回屋。谢云苔进殿恰就见到这样一幕,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缩手缩脚地快步跟上他,也钻进寝殿去。
过了最多一刻,苏衔就再度下床出去了,手里拿着一本奏折,递给皇帝:“安西旱灾这事,陛下交给臣办吧,臣带着几位殿下历练一二。”
皇帝接过去一翻:“已旱了半年,眼下无非就是再调粮草,交给户部便是。”跟着又意识到什么,倏然抬头,“你要带着他们历练?”
苏衔素来是不愿与皇子们多打交道的。皇帝初时也希望他们兄弟和睦,后来渐渐知悉了他心底的怨气,只觉逼他去见他们也残忍,便不再提。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衔只一哂,奏折在手里拍着:“陛下器重几位殿下,臣身为丞相,总不能一直避着。”
几分退让的意味令皇帝欣喜若狂。皇帝当即点头:“好,你要谁与你一起办差?”
苏衔掰着指头数:“大殿下、三殿下,还有,嗯……”他锁眉想想,也不能面前全是让他糟心的人,又添了一个,“六殿下吧。”
六皇子殷临晨才十六岁,今年才开始到礼部接一接清闲差事,要办这样的大事该是不太够的。
但皇帝爽快地点了头:“好,朕会下旨给他们。”
说完,视线就又落在他脚上:“你穿鞋。”
“唉——”苏衔烦不胜烦,摆着手转身回屋,“冻不死都要烦死了。”
独自留在寝殿的谢云苔听得噤若寒蝉。虽然这几日下来,能看出皇帝似乎并不介意苏衔这样无礼,但九五之尊毕竟是九五之尊,她稍一细想就觉得怪吓人的。
但苏衔回来时显然一脸的不在意,看看她的脸色,笑着张开双臂:“胆小鬼,过来给爷抱。”
谢云苔不吭声,低着头,任由他把她打横抱起来。苏衔抱她总是毫不费力,就算带着伤也轻而易举,大步流星地上了床,他揽着她躺下:“今晚还让爷抱着睡哈。”
谢云苔瓮声瓮气:“哦。”
亥时,苏衔喝了药,困劲很快涌上来,两个人就安安静静躺下了。谢云苔只听他打了两声哈欠,耳边的呼吸就均匀下来,她侧首看看他的睡容,一时情绪难辨。
他真的生得十分俊美,她越看越觉得他好看了。尤其在他为她挡了那一剑之后,她心底的恐惧禁不住地淡了几分,更加觉得他容貌惊人。
要好好养伤呀!万一一不小心死了,这张脸就白长了。
她很快也沉沉睡去,翌日仍是醒得很早。近几日她都是这样,对皇宫的敬畏让她的觉变得很轻,皇帝准备上朝时外面略有一点响动她就醒了。
坐起身揉着眼睛缓了缓神,谢云苔习惯性地侧首看苏衔睡得怎么样。定睛间却蒙住——旁边没人。
“公子?”她边环顾四周边启唇轻唤,既没看到身影,也没人应她。
谢云苔心弦一紧,慌张绽开,匆忙下床,急急地穿上外衣,信手将长发一绾,推门而出。
皇帝正要离殿,闻音驻足,一众宫人也都看过来,谢云苔定住心神,垂眸下拜:“陛下……奴婢醒来见公子不知去向,便出来一寻。”
她心底是慌的,语气佯作镇定。其实苏衔这么大个人了,一时不见踪影也没什么,只是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他烧宫之事。
皇帝眸光微凝,一睃姜九才:“告诉韦不问。”言毕并不多言,提步离去。
谢云苔恭敬下拜,直等一行人都走远了才站起身,心里还是战战兢兢。
到底干什么去了……可别又去放什么火。他现在身上有伤,很容易被抓到吧!
回到寝殿,谢云苔枯坐着等。窗外天色渐明,光束斜映进来,几许浮灰在愣神之间被看得清清楚楚。
半晌,她听到了响动。是皇帝下朝回来的声响,宫人们随在身边,声势浩大。
又过了许久,她终于听到宫人在外禀话说:“陛下,丞相大人回来了。”
谢云苔猛然舒气,再度行至门边推开门,苏衔正走进内殿,朝皇帝一揖:“陛下。”韦不问是与他一道进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恶作剧被抓了包。
谢云苔提心吊胆地安静立着,皇帝沉然发问:“干什么去了?”
“在殿里闲得没趣。”苏衔慵懒地伸着懒腰,“去教坊看了看歌舞。”
谢云苔无语凝噎,教坊虽在皇城之内,但在皇宫之外,离得并不近。他仗着自己功夫好,连衣服也懒得多添几件,中衣外随便套了件并不厚实的外衣就这么飞了。
他还兴致勃勃地跟皇帝大聊特聊:“教坊新排的舞好热闹,放眼望去一片大红。可是为新年宫宴备的?臣后悔过年没进宫了。”
皇帝眼底一片阴翳,摆了下手,屏退宫人。谢云苔浅怔,也不敢多留,与宫人们一并退了出去。殿门阖上,皇帝又问:“到底干什么去了?”
“唉……”苏衔懒洋洋地踱到御案前,伸手往怀中一探,取出本书来,“想着要办差,去御书房取地方志来一读。”
目光一落,皇帝的神情变得愈发不好:“要看什么不能让宫人去取?”
御书房旁人不能进,但只要皇帝点头,还是可以取书来读的,并不需他这样飞檐走壁地做贼。
苏衔扯了下嘴角,堆起浓烈而刻意的笑容:“实在是闲的。”
借机溜出去一趟罢了。
皇帝冷淡地睃着他,他的笑就那么一成不变地堆着,须臾,皇帝终于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落回了手头的奏折上:“滚回房去。”
“哎。”苏衔二话不说,提步走进寝殿。不多时,宫人们也都回到殿中,谢云苔进了寝殿,径直走向坐在床上读书的苏衔:“公子怎么样?受凉没有,可有什么不适?”
苏衔手里抓着把花生在吃,信手往口中又丢了两个:“没有,没事。”
“天还冷呢,公子别这样溜出去。”谢云苔抿一抿唇,轻声细语地劝他,“想看歌舞,可以让歌舞姬来的吧。”
苏衔想想,还是不拿偷书的实情吓唬她了,便说:“传来紫宸殿啊?那帮老匹夫知道了又得弹劾我,我现在没力气跟他们吵架。”
瞎说,都有力气自己飞去教坊了。
趁他低头看书,谢云苔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矮柜,去给他沏热茶。
而后的十余日,苏衔就都扎在书堆里。他看书极快,读完的书却不让人拿走,都堆在殿里。谢云苔每日晚上将他看完的一本本整理好摞在桌上,三两天桌上就放不下了,只好放在桌边的地上。
小半个月过去,桌边垒出了一面小墙。
月末,苏衔新伤初愈,御医道已无伤势复发的可能,只消再慢慢将养些时日便可。苏衔在宫中早已待不下去,当即请旨回府,皇帝点头应允,当日晚便有宫人来帮着谢云苔收拾东西——衣裳一类倒没多少,主要是苏衔昨日又去御书房挑了许多新书,还没来得及读,要一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