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顾燕时原无意出宫,想等爹娘到了再一道去看那宅院。可苏曜竟然很有兴致,带着一股邀功的味道死皮赖脸地要带她去,她没办法,只好与他一齐出宫一趟。
是以次日等他下了早朝,她就与他一齐去了宫门处。一驾不大显眼的蓝绸马车停在门外,载上二人,便驶向皇城外。
顾燕时坐在车子里,揭开窗帘望了会儿景。俄而想起兰月说朝臣们还在为姜家的事情争执,就将帘子放下,回身看向他。
苏曜以手支颐,一直打量着她。见她转过来,他眼底含起笑:“怎么了?”
“姜家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
“还没想好。”他笑意不减,眼帘低了低,“母妃想怎么办?”
顾燕时想了想,轻轻一喟:“你要是真生他们的气,那就都听你的。但若要问我的意思……”她暗暗咬牙,“就放过他们吧。”
“哦?”苏曜语调上扬,“这么好心么?母妃不觉得他们都是混账?”
“在这件事上,他们是混账了些。”顾燕时边说边摇头,语气放缓,变得认真,“可我听兰月说……他们在朝中颇有作为。我想……朝臣嘛,各司其职,能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偶尔管个闲事虽让人厌烦,但也罪不至死。”
这是她面对朝政勉强能像明白的一点道理。
苏曜未予置评,目光在她面上一划:“兰月消息倒很灵通,是母妃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嗯。”顾燕时点点头,“她一直跟着我的,许多事多亏她帮我打听。”说着她意识到他话里好似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想让我知道早朝上的动静,我就不让她去问了。”
“没事。”苏曜神情轻松,“随口一提。母妃知道也没什么。”
冬日昏暗阴冷的天色下,马车在城中疾驰而过,出了皇城复行近半个时辰,停在了一条僻静地小巷子里。
驭马的张庆生先一步跳下车,将帘子揭开一角:“陛下,到了。”
“嗯。”苏曜颔首,信步而出。顾燕时拎裙跟上他,他下了车回身将她一扶。待得在地上站稳脚,她抬眸望去,面前的宅子显示刚修整过,大门上挂着崭新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顾宅。
这牌匾顾燕时下意识地觉得眼熟,一时未及多想,只笑了声。待走进门中,她忽而意识到那熟悉感从何而来,不禁又退出门,再度仰首细看。
苏曜跟着她一进一出,见她抬头,也随着她看。
她仔细分辨了片刻,面露讶然:“这牌匾跟我家的一模一样……”说着看他一眼,“怎么做到的?”
“差人去你家看了看。”苏曜凝视牌匾,含着淡笑,“做得像些,免得你爹娘想家。”
她闻言,心下一阵欣喜。
他对她用心她总是高兴的。
她于是拉住他的手,与他一并进了院,四下转了一圈。这宅院并不太大,她家的宅子是三进,此处也不过四进。因格局不同,宅院里乍看与她家的旧宅并不像,细看却有几处微小的景致如出一辙。
譬如回廊下的雕镂,譬如后院里她最喜欢的一个小亭子。
私心里让她更惊喜的是,他对院中各处了如指掌,全然不像吩咐了户部就不再过问的样子,倒好像自己过目了全程,几乎连每一间房是什么地方都说得清楚。
“这是母妃的闺房。”复又推开一扇门,苏曜停在门口,顾燕时独自走进去,绕过门前屏风往里瞧了眼,即道,“是按灵犀馆布置的?”
“嗯。”他点头,“原也想按你家里的布局安排,可你好像更喜欢灵犀馆?”
“是。”她含笑应道。
家中的闺房固然好,可灵犀馆里处处都是她自己布置的。
她还做了许多香囊挂在房中,眼前这方卧房里也有。她禁不住地走近漆柱细细欣赏那些香囊,果然很快就看到其中一枚绣着鹌鹑。
她美眸抬起,清凌凌地瞪过去。苏曜立在屏风边,笑得人畜无害。
再走远两步,她便看到床上的香囊绣着狐狸了。
顾燕时抬手摸了摸那狐狸绣纹,夸道:“你真好看。”
苏曜遥遥抱臂:“鹌鹑也好看。”
却听她的下一句是:“比修成精的好看多了。”
他眉心一跳:“母妃。”
她美眸一翻,暗自吐了下舌头,不再揶揄他。
回身走回门口,她又攥住他的手:“狐狸和鹌鹑的事情,不要让我爹娘知道。”
苏曜微微偏头:“为何?”
“他们知道了这个,自然就知道别的事了呀。”她边说边低下头,声音低下去,微微发哑,“我……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爹……”她声音更低了些,“会很生气的。”
苏曜侧首看看她,很快点头:“好。”
顾燕时心下喟叹,心里恹恹的。
她会与他走到这一步,说来初时都是为了救爹爹。可现下,她却半分也不敢让爹娘知道。
几步外忽有风声落下,顾燕时循声看去,是林城越墙而入,往他们这边扫了眼,便举步行来:“陛下。”
苏曜:“有事?”
林城讪笑:“臣忽闻这边有声响,怕是进贼,过来看看。”
苏曜一哂,告诉顾燕时:“林城日后与你家是邻居。”
顾燕时闻言一怔,转而垂眸,朝林城一福:“日后多劳大人关照。”
“太妃客气了。”林城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顾燕时眉目之间,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曜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指向东侧的月门:“那边是花园。朕有事要和林城说,母妃不妨先去看看。”
“好。”顾燕时点点头,就独自向那道跃门走去。苏曜含着笑目送她走远,待她的身影转过弯消失,他面上笑意消逝,看向林城:“她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
林城抬眸:“陛下是指谁?”
“身边的宫人,尤其是那个叫兰月的,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一直盯着。”林城道。
苏曜蹙眉:“可有异样?”
林城摇了摇头:“臣着人盯过她的行踪,未见她与什么人打过交道。往来书信概由无踪卫扣下查验过,都是代静太妃送出的家书。臣皆留了誊抄本,陛下若要过目,臣明日呈进宫去。”
苏曜闻言沉了沉,颔首:“呈来看看。”遂提步也走向那道月门,侧首望去,看到顾燕时正笑吟吟地坐在秋千上。
他不禁笑起来,倚着月门,驻足抱臂。
她自顾荡了两下,抬眼看见他,很诚挚地问:“你要来玩么?”
他挑眉,提步走过去,她站起来,他就大大咧咧坐下。
这秋千做得低,他腿上,坐在上面很有些憋屈。便见他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地,很勉强地在上面一晃一晃:“朕还挑了几件京中的铺面,可做药房生意。你若不想让你爹娘知道是朕给的,就说是你自己花钱攒的好了。”
“好……”顾燕时轻声应下,低头闷了闷,又道,“你不必关照得这样细致,我爹娘可以自己过日子的。”
苏曜笑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伸,恶作剧般地将她夹住。
她往后躲:“干什么!”
“来一起玩啊。”他道。
“两个人太重了!”她一下下地拍他的腿,“绳子会断的,你放开我!”
“不放。”他耍无赖地摇头,她没办法,只好向他蹭过去,他这才将她松开,让她坐到他腿上。
等她坐下,他就不晃了,双臂拢住她,在她颈间一吻:“有空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
“你想听这个?”她意外地看看他,“想听哪些事呢?”
“哪些都好。”他衔笑,声线低沉,在她耳际萦绕,“我的生母死得早,父皇……不提也罢。”
这话里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顾燕时不自禁地缩了下,正自别扭,他抬起眼睛,下一句更可怜得不加掩饰:“我总想看看寻常的父母与子女是什么样子。”
她深吸气,看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想哄哄他,薄唇抿了抿,启唇:“你别难过嘛……”
她边说边倚到他胸口处,斟字酌句地又说:“现在这样也很好呀,你有……”
“我有皇位。”苏曜垂眸看着她,平心静气地续说,“可没人喜欢我。”
顾燕时皱眉。
她听出来了,他就是在故意装可怜。可她偏偏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说她就难受得紧。
她于是踌躇起来,不愿着他的道,心里又一阵阵软下去。矛盾了几番,终究还是输了:“胡说,我喜欢你的……”
说完,四周围安静了一瞬。
继而闻得他低笑:“真的?”
他语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玩味。
她薄唇又扁了一下,一边嫌他好烦,一边点点头:“嗯。”
他还非要追问:“有多喜欢?”
“……”她秀眉皱得更紧,手攥成拳,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哪有这么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