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那样,案卷只怕不会那么像样。最后呈到陛下跟前的案卷总是要管事们点头的,若只凭那人攀咬未必能如此稳妥。至少得有一个人认定姐姐有疑点、再去说服旁的几个,亦或那一日根本就是由他去审,再做出可信的供状来,让这事瞧着逼真。”
“你想得倒细。”莹贵嫔重重吁了口气,“可也保不齐就是巧合呢?毕竟随意攀咬是没人信的,不如咬住一个。后宫里除了你,便是我与林嫔那几个积怨最深,可你又不能是自己害自己,咬我也不奇怪。”
“的确有可能。”徐思婉浑不在意地一笑,“所以这耳旁风咱们先扇着,若是有用自然好,若无用……也不过就是无用而已,费几句口舌罢了,咱多付他点茶钱还不成么?”
“这倒也成。”莹贵嫔点了头,终于又有心思吃那小半块糕点了,捡起来信手丢进口中,掸了掸手,“那等下午我回去我便让他来见你,你要说什么自己与他说。”
“好。”徐思婉点头,接着就着人去吩咐小厨房按莹贵嫔的口味备午膳去。旁的倒都无所谓,但莹贵嫔爱吃酸甜的东西,酸甜口的菜必要来上几道。尤其是糖醋鱼,但凡餐桌上有,莹贵嫔总能慢条斯理地吃上半条。
用完膳,徐思婉又去了趟后院,楚氏还在养伤,她并未刁难过楚氏,进了屋就径自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告诉她:“宫正司的事我已有安排。你怕得罪林嫔不肯告诉是谁,这不打紧。可我得明明白白让你知道,这事让我自己办了,功劳可就与你没什么关系了,你自己想清楚。”
说完她就一语不发地打量着楚氏,见楚氏薄唇紧抿,仍是不肯说的样子,她无奈一叹,起身就要走。
在她迈出房门前的最后一刹,楚氏总算开口:“……你真能除掉林嫔?”
徐思婉驻足不言,楚氏盯着她的背影,声音打颤:“不是我不肯说,可你直接动她的人,这也太过明显。若你落败,她不会放过我。”
“这你想多了。”徐思婉侧过头,淡淡地看着楚氏,“就凭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些时日,只消我落败,她就已不会放过你了。现下我们是一根绳的蚂蚱,你知道什么最好都老老实实告诉我,别让我费口舌。毕竟——”
她笑一声:“你若在我这里再当一回弃子,宫里怕是就不会有人再接着你了。”
语毕她不再等楚氏的反应,平静地走出房间。
她来说这些,很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宫正司那人是谁,她已不必楚氏告知,自己也能摸透。
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她愈渐清楚地发觉楚氏对她犹有保留。所以这些话总要与楚氏说个明白才是,日后楚氏少让她费些力气,她办起事来就能方便不少。
是夜,月明星稀。现下虽然已至夏末,但白日里的燥热仍让人烦闷,也就晚上才清爽些。因而每逢夜晚,不当值的宫人们总爱聚在院子里头消一消暑,宫女们喜欢凑在一起就着点心喝些酸梅汤、绿豆汤,宦官们常也喝些酒。
现下宫正司的后院里便也这般热闹着,石案边围坐着几名高位的女官与宦官,旁的宫人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旁说话。
小路子端着几碟下酒菜从前院走过来,视线极快地在院中一扫,就走向掌事们所在的那张石案。
行至近前,他将几道下酒菜端上桌,宫正女官难得地也正喝着果酒,就拣了枚毛豆来剥,口中随意道:“大半日都没见着你,干什么去了?”
“嗨,别提了。”小路子摇头,“今日上午您吩咐下奴去取俸禄,结果回来时正好碰上林嫔娘子在清凉殿前跪完,身边的宫人扶不住她,就喊下奴搭了把手。”
宫正女官瞟了他一眼:“林嫔现在这个样,你们都少跟她走动,别往前凑。”
“下奴没往前凑。”小路子摇头,“只是路过被喊住了,实在不好装没看见。”
宫正女官闻言也就不再说什么,小路子边给他们斟酒添茶,边悠哉哉又道:“说来啊,林嫔娘子也是惨。按道理说她手底下能用的人该是不少,这会儿竟没一个帮得上忙的。”
宫正女官笑了声:“太后震怒,谁敢这时候帮忙?”
“这话得看怎么说,若直接出手相助,那自然是送死。”小路子顿了顿,“下奴只是没想到,她都这样了,竟连去她娘家说说项的人都没有。真该有人去提点提点她娘家,别再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
宫正女官不以为意,抿了口酒,嗔道:“你小子又跟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怎是胡说?”小路子睇着她,“宫中妃嫔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林家在京中多少还有些势力,若能与林嫔相互帮衬,自能共渡难关。可若就这样坐视不理,林嫔倒了,林家在陛下身边可就少了个人。”
说完他自己也伸手从碟子里拣了枚毛豆出来,两下剥净,拣出豆子递给宫正女官,口中一声苦叹:“可惜了,下奴跟林嫔和林家都没什么交情,也说不上这样的话。若不然……林嫔就此一蹶不振也就罢了,万一日后再度得势,亦或林家飞黄腾达,这可就对林嫔有了几分恩情,不说别的,后半辈子总归是有着落了吧?”
“你这张嘴。”宫正女官听得直笑,信手在他身上一拍,将酒壶塞过去,“闲的没事给我打酒去,别跟这儿做白日梦!”
“哎!”小路子应得倒也利落,接过酒壶转身就跑了。
“其实他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坐在宫正女官对面的吴述礼忽而开口,宫正女官未觉有异,轻轻一哂:“有道理什么啊,这小子你还不知道?嘴上没个把门的。亏得他在外头从来不胡说,不然我可得治他。”
吴述礼听她这样说,干笑着饮尽了一盅酒,不再多语。
宫正女官吃腻了毛豆,转而拿了只小龙虾出来吃。龙虾壳难剥,总要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费些工夫,她也就没注意吴述礼的沉吟思量,脑海中一壁胡琢磨着,一壁又道:“不过,你还是盯着小路子一点。现下林嫔是树倒猢狲散,若来日真能东山再起倒是算了,可若来日更惨了呢?我怕他瞎打主意,日后要受牵连。”
“这能牵连什么?”吴述礼脱口而出,说完才觉不妥,只得再行饮酒,遮掩神情。
“这怎么不牵连?”宫正女官皱着眉看看他,“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林嫔在宫中稳着,底下人自然有倚仗。可若她彻底倒了,你当宫里那几位娘娘、娘子能不出来算账?总要除掉一波心里才能安心呢。”
“……也是啊。”吴述礼撑着笑,点了点头,心下却愈发地稳不住了。小路子适才所言也犹如天外魔音,盘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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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皇帝又独自睡在了清凉殿,徐思婉原本乐得在这样的时候自己睡个好觉,但许是因为近来事情太多,她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
隐隐闻得三更天的打更声时,她终是叹着气起了床,踩上绣鞋就往外走。今日是月夕值夜,在外屋打了地铺,徐思婉轻轻推开门,没有搅扰她,小心地出了房门,就往后院折。
行至后院,她却意外看到那间房内的灯火还亮着。
她迟疑了半晌,走上前,抬手叩了两声,门内旋即响起疑惑:“谁?”
“我。”她吐了一个字,转而听闻门中动了一阵。
房门很快被打开,唐榆打量着她,有些诧异:“怎的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她边说边提步,他忙向旁边一让,方便她进屋。
作为徐思婉身边的掌事宦官,唐榆的住处也是内外两间房了,外屋是一方小厅,可用于会客。徐思婉直接进了内室,一眼看到书案上书籍摞得老高,还有纸张散落四周。
他跟着她进来,一瞬间局促于让她看到房内的混乱,手足无措地上前收拾。
她笑了笑:“挑灯夜读?你都读些什么?”
“……随便看看。”他咳了声,顿了顿,一喟,“我知你最近在忧心若莫尔的事,寻些兵书来读一读。”
“哦。”她点点头,打量着他,“读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又咳了声,“我家……世代都是文官,想事有些缘故的。史书政书我都觉得不难,兵法却看得头疼。”
这话直让他愈发窘迫,说完沉吟了一下,勉为其难地给她了一个答案:“但大魏兵力还算强盛,理应……理应不会让若莫尔攻入京城。莹贵嫔那些话是乱说的,你别被她吓着。”
徐思婉仔细回思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莹贵嫔曾经说,若若莫尔人打进来,她们这种美人势必都是要被掳走的那一种。
这话徐思婉当时就只当听了个乐子,后来与唐榆说起也当乐子,却没想到他上了心,甚至还为此苦读了起来,只是为了开解她。
可其实她在盼着这一战。
不止是为着林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