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什么遗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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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瑾醒来的时候,风澈正支着脑袋在旁边扒拉自己的头发玩,抬眼的瞬间,就撞进了那双眼里。
也不知风瑾看了多久,他的目光几乎滞在风澈的脸上,风澈猛地起身后退一步,椅子倒地引起了巨大的响动,风瑾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思,这才别开了视线。
风澈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扶起来,站在床榻旁边,偷偷在袖子里搅着手指,良久憋出一句:“你醒了?”
风瑾没出声,微微支起身子,半倚在床头,风澈见状塞了个垫子在他身后。
风瑾靠在绵软的垫子上,淡淡地瞥了一眼风澈忐忑不安的样子,而后转头看向门口:“风澜,怎么不进来?”
风澜走进来,风澈退也不是,站在这里也不是,偷偷摸摸站到了风澜身后,企图让风澜先替他顶住。
风瑾接过风澜递过来的热茶,捏住茶盖轻轻磕了一下杯壁:“我不怪你,毕竟你为风家兢兢业业了太久,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保住半个风家,若论功绩,我比不上你,更不能达到父亲期待的为人族大业付出一切的程度。”
风澜垂下眸。
风瑾治下宽容,凡事以大局为重,加之他们安排修改的记忆合情合理,不怪罪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可……风瑾面对部下的否定,也实在会被伤透了心。
“是风澜有错——”
“不,”风瑾含笑着打断他:“我身体不好,这些年也多亏了你辅佐,才勉强撑到现在。有些事情,虽然没人敢说,可确实是事实。如今你站出来了,我自然也明白,风家需要有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不可能这样朝不保夕地一直过下去。”
“我想过了,等我身体彻底衰败之前,我会让位。”他清凌凌的目光终于正式落在了风澈身上,纵然缠绵病榻许久,那一身沉稳的气度依旧压得风澈有些心虚。
“只是,你不和我解释解释吗?”
风澈从风澜身后挪出来,勉强和风澜并肩站着,然后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低着头。
依照风瑾此时的记忆,应当记得强行被改命受过的折磨,风澈归来屠门的经过,还有半个月前在大殿上三人对峙的大致结果。
至于风澈去找“往生花”,对风瑾的身体状况有太明显的指向性,他们只敢让风瑾知道风澈又跑出风家一段时间,最近刚回来。
风澈不知道自己该解释什么,又该从何解释起。
风瑾把手里喝了半口的茶盏放下,笑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不知道喊哥了?”
风澈嘴唇抖了抖:“哥……”
风瑾招招手:“过来。”
他眉眼含笑,风澈又太多年没和兄长亲近,心里一酸,乖乖走了过去。
风瑾扯过他的袖口,让他再凑得近些,风澈顺势放低了身子,一记敲击就在下一刻落在了额头上。
微凉,不轻不重。
风瑾敲完一下,力气有点跟不上,又靠了回去:“风澈。”
他其实很少叫风澈的名字,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叫弟弟,臭小子之类的居多,喊全名的时候就是动了薄怒,或者是重要的场合要宣布什么事。
风澈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站好。
“前几天又跑出去干什么了?”
“给你找草药……听说烨城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灵植,结果到了那里才知道是骗局,只抓到了一堆夺舍人躯壳的魂魄。”
风瑾皱了皱眉:“是前几天处理的夺舍事件……那你为什么没和音宗的修士一起回来?”
风澈挠挠头:“不小心掉幻阵里了,待了几天,结果真的找了株真草药,就给你带回来了。”他语气认真:“哥,你别说什么身体衰败之类的了,你现在不是好很多了嘛?我浪惯了,根本接不了家主之位,别听风澜在那瞎安排。”
风瑾指尖一抖,不动声色地内视灵府,记忆中大大小小的隐疾竟然被根除干净了。
他知风澈从小到大都爱逞强,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心里最能藏事情。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找到草药给带回来了,很可能一路上经历了不少事情。
“我以为你好不容易活了,拒绝和我沟通当年的事情,才出去嘚瑟……”风瑾扬起手,睨了风澈一眼。
“没有……”从小到大被亲哥管教的阴影深入骨髓,风澈弱弱地反驳了一句,顿了顿,老老实实凑过去给风瑾敲脑袋。
这次稍重了些,风澈有点疼,但没敢吭声。
“从头开始说说吧,”风瑾收回手:“当初藏在我守城队伍里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我改命?”
风澈深吸一口气:“因为不想让你死。”
风瑾瘦削的手指颤了颤,垂下眸:“后来,你为什么去姬家?”
风澜终于忍不住了,接话道:“先家主安排的,当时您神志不清没法告诉您计划,后来……是风澜自以为是,与其告诉您实情让您难过,不如这样误解下去,恨总要比思念好受得多。”
他只说了一半。起初风瑾刚刚回家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后来怀疑不是本尊后,他即使想和风瑾说,也觉得没有机会了。
风瑾苦笑:“倘若恨意真的那么纯粹就好了,亲情不是想割舍就割舍的,一边恨一边想才最致命。”他转头看着风澈:“父亲非要你去做的吗?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当年父亲劝我别去,是我自己要去改人族的宿命。”
“你当初犯什么犟?”
“因为……”风澈别过脸去:“不想让所有人死。”
风瑾闭上眼:“那爹娘呢,很多人活了,可他们怎么死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们。”风澈哽咽:“我甚至想过假如我只是风澈,不是什么四大家族的人,看着父母寿终正寝,即使后来死在人族浩劫,即使所有人没有来世,一起走也好。可是,偏偏我是风家风澈,注定为人族赴汤蹈火。当初我没回来屠门,一切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不说,将来会有更多的人死。”
风瑾怔住,把“就算是为了什么伤害家人都不行”的话咽回肚子里。
不知为何,他想起曾经的事情,总觉得隔了一层膜,有个声音让他去怨去恨,在不断让他想起屠门那天,风澈面无表情下令杀人的脸。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忘了,风澈最开始改命的原因是想要救人,无论是他的还是整个人族的。
不是父亲要风澈承担的人族命运,是风澈主动担起了这些,为族群为大义,付出的代价比他这个纠结的兄长表面上知道的还要多。他只记得自己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族,却忘了风澈从来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也同样失去了他们。
风家人承担的责任,根本无法让他们在大义面前选择孝悌,这些年浑浑噩噩,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去寻找真相,还去怀疑弟弟的善恶?
风瑾露出动容的神情:“从你的角度,我也会这样抉择,或许做的还没有你好,父亲和风澜没有选我是有原因的。”
风澈垂下眸:“哥,他们从来没在你我之间选择,在他们心里,我们的分量是一样的,只是我命途不可卜,本来就是为了改命而来的,我是父亲改命后出现的变数,而你才是风家注定的家主。”
风瑾眸中泛起水光,朝风澈伸出手。风澈以为刚刚自己又不知深浅惹风瑾生气了,已经做好了再挨一下的准备。
料想的敲击没有到来,风瑾那双修长伶仃的手按住他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知道了,陪我……去看爹娘。”
风澈一怔。
明明他犯了那么多的错,却没有挨打;明明兄长受了那么多委屈,却能几句话就原谅他;明明他历尽千帆已经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十七岁少年了,却还是在兄长面前没忍住哭了出来。
“哥……”
【作者有话说】
夏瑜的爱情观就是:我爱你,但这是我的事情,你不必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更不用承担这份感情的沉重。
其实关于风瑾的事情,映射到现实就是安乐死的抉择。
当大家都以为风澈不会回来了,往生花拿不到,风瑾救治无望,是让他带着痛苦活得更久,希望得到转机,还是结束这种痛苦?
家属都有自己的想法,无非是生命长度和生命质量孰重孰轻的问题,谁对谁错我们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