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姜临少年时的经验,出中州腹地并不难,不出几日他们就回到了风家。
风澈刚一进风家地带,正打算和风澜打个招呼再启程去学堂,就看见风澜竟然在山上的大门口站着,像是在等谁。
风澈绕到后面,拿出往生花,拍了拍风澜的肩膀:“当当当——往生花拿回来啦——”
风澜猛地回头,入眼是一朵蔚蓝色的绚丽花朵,而它的后方,是笑到比花还要灿烂的人。
是他以为风家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人。
风澜眼眶登时就红了,瘪瘪嘴哭了出来。
风澈被这几滴眼泪搞得脑袋发蒙,颇有些无助地看向姜临:“哭啥啊?这是?”
姜临思考了一下,朝他对了个口型:“晏星河。”
风澈眼珠转了一圈,想起来自己叮嘱晏星河,让他去找风家首席长老风澜,解决烨城夺舍事件……天雷劈成那样,季知秋还把他俩传到中州去了,晏星河估计也想不到他俩活下来了。
怪不得风澜一副他又诈尸的表情。
他挠挠头:“那不是有魂灯么,咋就担心成这样?”
风澜盯着他:“你上次魂飞魄散,魂灯早灭了,后来回来也一直点不起来,估计是天道的问题……你命途还不可卜,我们除了瞎操心,能有什么办法?”
风澈有点理亏:“这几天忙着找‘往生花’,也没给家报个平安啥的,咳咳咳,我的错,别哭了。”
风澜别过脸去:“我这几天把风瑾接回来了,待会儿我去找人接赵先生,你尽快赶去家主殿。”他也没说接不接受风澈的道歉,这会儿已经完全进入了风家首席长老的状态,传音把一切安排妥当,就开始风风火火地领着风澈往家主殿走,没分半个眼神给风澈。
只是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好像有点不符合首席长老的威严。
风澈挠挠头,平时哄姜临哄惯了,已经进步了太多,一看风澜还在生闷气,十分知趣地喊了一声“对不起”。
风澜猛地停住脚步。
他肩膀起伏了一会儿,看向风澈目光不由自主地放柔,刚刚装出的冷冽已经泄去大半:“下次记得报平安,别让我们担心。”然后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姜临:“你不知道提醒他给我们传个信什么的?”
风澈赶紧去拦:“他才是差点死了的那个,你就别怪他了……”
姜临握住风澈的手腕,直视风澜:“我的问题,对不起。”
风澜噎了一下,虽然这人承认错误的态度比风澈好了太多,但一贯会装,这会儿即使看上去很有担当,难保不是在故意装可怜。
他一点也不受用。
风澜心里不服气地骂了姜临几句,然后就看见风澈颇为心疼地捏了捏姜临的手,一副心疼又喜欢的表情。
“不怪你,我的问题。”
看来风澈受用极了。
风澜叹了口气,感觉这日子没法过了,一把拽过风澈:“快点走,我之前以为你死了,打算……让风瑾在家里过好最后的日子,夏瑜又不肯让他走,还在用禁术吊命,说的话实在是让人难受……我其实也很犹豫,默许她又怕她跟着死,说要帮她开聚灵法阵,她还硬撑着说让我滚……我当时只怕风瑾没救过来,她再支撑不住折进去。”
风澈皱了皱眉:“兄长魂魄只剩一半……之前用了本命灵植身体还是被魂魄压制到了孩童的状态,这种情况如果入轮回也会魂飞魄散,她虽然偏执,但是坚持得不无道理。”
他懊恼至极:“多亏了她,不然我又差点害了我哥。”
风澜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风澈,你责任感太重了,不必事事都怪自己,是我太敏感,对你缺少信心,而且万事都做最坏的打算……总之风瑾现在没事,就已经是万幸了。”
*
家主殿内阁。
风澜刚一跨进屋内,夏瑜懒得分他半个眼神,冷冷道:“你怎么又来了?若风瑾死了,风家最后血脉断绝就是你的功劳,亏我之前还信你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风瑾有选择,他会想魂飞魄散吗?”
魂魄缺损到后期,相当于无时无刻都在承受万蚁噬心的痛苦,夏瑜觉得好死不如赖活,可风澜觉得风瑾不想承受痛苦,这才出现了分歧,但他们都在替风瑾做决定,谁也不知道对错。
风澜虽然嘴上安慰风澈说万幸还有转机,可面对夏瑜时还是忍不住后怕,这次幸好,是夏瑜对了。
风澜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叹息道:“风澈带着‘往生花’回来了。”
夏瑜猛地从风瑾床榻边站起来,通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风澈,良久才吐出一口气:“你把风瑾的救命药带了回来,我不骂你——”她握紧拳头:“风澜,你给风瑾道歉!你怎么敢放弃他的!”
风澜低下头:“好。”
他干脆利落地跪下,风澈表情一变,跟着也跪下了。
夏瑜死死瞪着他们两个没说话,风澜沉默了一下,也没阻止风澈,头磕在地上,落地有声,风澈紧随其后,道歉的话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等他俩起来,身后传来了姜临的声音:“姜家姜临有错,求风家家主原谅。”
风澈扭头去看他,姜临摇了摇头,风澜终于露出一丝动容。满屋死寂,只有夏瑜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她转过身,捂脸痛哭起来:“若他好了,我不怪你们。”
*
赵承文以最快的速度来到风家,调制好灵药配比,就给风瑾服了下去。
风澈他们除了处理风家事务,就整日整夜地守着风瑾。“往生花”修补神魂的效果立竿见影,风瑾开始逐渐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不出半月,风瑾神魂彻底稳固,身形复原,只差苏醒了。
为了后续归还身份,还不能让风瑾察觉出端倪,夏瑜和风澈他们开始探讨如何修正记忆的问题。
首先是风瑾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鉴于夏瑜前几日还顶着风瑾的身份参与议事,所以对此解释为风瑾本来就身有隐疾,前几日过劳神魂不稳,这才晕了过去。
至于风澜谋反的乌龙,因为各家都知晓一些,想瞒也瞒不住,所以改成了风澜知道风澈复活,依照先家主遗愿,想要让功绩更高的风澈做家主,帮他夺权。风澈归来救风瑾,把一切说开,表示自己没有觊觎家主之位的意思,风澜这才悬崖勒马,主动降职请罪了。
只是记忆修正过程中,感情最难被左右,夏瑜很难保证剩下的记忆里不会有自己的感情残余,风瑾身边的人要承担很多后果——关于改命、屠门,甚至是这些年积累的愤恨。
夏瑜环视一周,认真道:“你们既然答应了,就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一辈子也不能说出真相,不管是被误解还是失去了什么,哪怕风瑾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断绝关系,”她审视的目光逡巡过风澈:“都不能说。”
风澜忍不住回她:“风瑾不可能和风澈断绝关系,不用做这种假设让他难受。”
夏瑜冷笑:“但我当初心里就这么想的,做好最坏的打算,才不会更难受吧?”
风澜沉默,风澈摆摆手:“若你将来发现我们任何一个人违背了誓言,大可来风家杀我们。”
夏瑜盯着他的眼,缓缓开口:“不,我不亲自动手,我要天地誓言。”
她太缺乏安全感,这些年谨小慎微地活着几乎耗尽了她的精力,希望燃起再熄灭,如今重新又有了转机,她不允许有任何变故发生。
风澈点头:“好。”
夏瑜默默看完他们两个立誓,抬起指尖的灵决,开始修改风瑾的记忆。
风瑾这几日状态越来越好,苍白如纸的脸色都有了些许人气儿,越来越像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
以前夏瑜既希望看见这样的他,又害怕这一切的到来,可随着这一刻越来越近,她反倒冷静得不行。
她该走了。她完成了修改风瑾记忆的浩大工程,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她趁风澈和风澜忙着处理风家事务,最后看了风瑾一眼,也没和谁告别,披着黎明的微光,无声无息地跨出了家主殿大门。
她每走一步,属于风瑾的伪装就卸去一分,走到风家大门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变回了她以前的模样。
指尖落在面颊上,陌生又熟悉的触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能回望风家大门,低低叹息了一声:“后会无期。”
此后风瑾的记忆里,处处无她,却也处处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