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年情绪激动,引发咳喘。李心玉听了,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红了红眼,给李常年倒了杯茶,着急道:“您别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李常年一手捂嘴咳嗽,一手胡乱摸索着,混乱间李心玉手中的茶杯被打落,哐当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溅开,在她精美的罗裙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污渍。
“为裴家翻案,则证明朕是昏君,婉儿是妖后……朕,不在乎后人如何评判,唯有一点:不能使朕的皇后受此牵连,毁了贤后之清名!”李常年抬起拉满血丝的眼睛,一滴无助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滑下,带着浑浊的气音艰难道,“心儿,你助他所做之事,是想要史官以笔为刀,对你爹娘千刀万剐啊!”
“我不明白。帝王也是人,为何就不能犯错?即便犯了错,承认错误就有这般可耻么?”李心玉望着罗裙上的污渍,半晌,抬眸坚定道,“历史都是胜者书写的,并非没有斡旋之地。何况,若翻案成功,罪责多半在真凶身上,父皇和母后也是只是受害者,天下人不会不明白。”
“心儿,事到如今,您还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样的人做斗争……”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朝野架空十余年,朕虽为一国之君,但自从裴家覆灭,朝野实权就从未握在朕手中过……文有太傅丞相,武有郭、韦二家,北有外敌,内有琅琊王,他们中间任何一个,都不是你一介公主能撼动的,连朕……也不能。”
“您是天子,为何不能?”
“天子也是人,一个人只要有七情六欲,则必定会有弱点。”李常年闭了闭眼,无力地靠在胡椅之中,哑声道,“当年婉儿劝朕收拢君权,可等待她的却是一场暗杀……你们都将朝局想得太简单了,朕之所以如此胆小懦弱,只因为朕已经失去了妻子,不能再失去女儿。”
李心玉并不知道母亲的死竟然有如此内情,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喃喃道:“可是,如此可怕的隐患不除,若是将来父皇不在了,您让我和皇兄拿什么去应付波涛汹涌的朝局?”
李常年叹道:“傀儡也好,摆设也罢,朕宁愿你们糊涂地活着,也不愿你们清醒着去送死。”
李心玉咬唇,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她望着活在画卷中的母亲,良久,才解下腰间御赐的玉佩,颤抖着双手递过给李常年,“父皇昨夜送我的生辰礼物,可还算数?”
终于到了这一刻,李常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微微坐直了身子,“朕身为天子,当一诺千金;但身为一个普通的父亲,却并不希望你将此令用在一个裴家奴儿身上……”
“父皇……”
李常年竖起一只手掌,示意她噤声,打断她道:“朕可以赦免他的奴籍,但有一个条件。”
李心玉嗓子眼一紧,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捧着玉佩的手发抖,问道:“何事?”
“很简单,让他离开你,与你斩断情丝,两不往来。”李常年道,“你是一国公主,朕的掌上明珠,当一生富贵无忧,而不是被一个奴隶卷入明枪暗箭之中。”
李心玉猛然抬首,攥着玉佩道:“您一定要如此为难我么,父皇?”
一个是她最亲的人,一个是她最爱的人,伤害任何一方对她而言,都是灭顶的灾难……
而此时,刑部地牢之内。
一个狱卒按着刀,借着牢中阴暗的庇护,一步一步靠近最里头的那间铁牢。
裴漠手脚俱是带着镣铐,盘腿坐在铁栅栏里头闭目打坐,清冷的光线从逼仄的狱窗中斜斜射入,落在他素白的中衣上,给他蒙上了一层冷色。
听到脚步靠近,他猛然睁眼,盯着来人。
狱中光线幽暗,来者隐藏在阴影中,只听见不带一丝情感的陌生嗓音如鬼魅飘来:“狱中,可是裴公子?”
裴漠冷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呵呵低笑一声,“我是何人并不重要。裴公子只需要知道,我奉家主之命,前来与公子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