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稚水干呕完, 并没有回去大殿。
他不就是想要一句夸奖嘛,都杀了他一百多次了,想要一句夸奖很过分吗!
少年也是会赌气的。
林稚水在秦始皇陵里四处逛, 早听说陵墓中有无数机关,他却一个都没碰到过。
“喝——”
“喝——”
“喝——”
林稚水听到许多人齐喝的声音, 还有武器破空的响动, 支着耳朵找过去。
一处演武场。
林稚水是万万没想到,秦始皇陵里连演武场都有,这是怕阴兵们没办法收复阴间,时刻准备练兵吗?
围绕整个陵墓游动的水银时隐时现, 方形大台上,兵马俑方阵举着铜戈铜剑向前突刺, 一排排规律的刺动下,好像水浪波动, 一层叠一层。
最为可怕的是, 他们单个人没有剑意, 合成方阵后, 集体刺出的一刹那, 却有剑势临空。
仿佛极大的巨剑阴影投下, 带来死亡的垂暮。
这就是秦军吗?
“哪怕是妖族太子, 也没办法抵挡吧。”林稚水感慨。
身后传来声音:“公子太过看得起我们了, 若是妖族太子, 那需得名士来对抗,或是用上阵法,此等简陋方阵,哪里是妖族继承人的对手。”
林稚水转头一看:“咦,你不用上去排阵吗?”
兵马俑小哥笑道:“我是上一批的, 已经排过了。”
林稚水从他身边走过,口中道:“是你们太谦虚了,那妖族太子再厉害,被你们乱入方阵中,九条尾巴亦难敌四面八方的剑势。”
尤其,这不是普通的用铜戈铜剑去乱刺,而是群对单,气势连在了一起,被包裹在阵中的敌人,和一个人的剑尖对上,相当于和一群人的剑尖对抗,而对方身周的同袍,亦会趁此机会攻击。
见兵马俑小哥仍是不太相信的表情,林稚水也理解:“确实是我夸张了,或许妖族太子有别的方法逃离呢。”
兵马俑小哥依然不见自豪的神色,甚至有些纠结,“要不,你看看?”
他也拿出了一张缣帛,还是动图的。
帛上,是一条巨鱼,自尾至头,按照秦朝的度量,有约莫八百里长。
自水里往上冒,水从它身下往四周涌,被水刷得莹润的躯体在阳光照射下,银灿灿恍若另外一个太阳。它吐息鼓鰭,则天昏地暗,它扬尾拍水,则惊涛骇浪。
人族的民居在巨鱼阴影的遮盖下,宛若蚂蚁面对阴沉得快要塌下来的天。
林稚水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甚至觉得呼吸都是很大的声音,会惊动巨大鱼妖,令它尾巴一剪,从缣帛中游出,一口将他吞吃入腹。
却有一须发飘飘的老者行出,站在民居最前面,人们自窗户中偷偷掀开缝看他,脸上只有好奇,不见害怕。
老者手持玉笔,两片袍袖于风中翻飞,令他似要乘风飞去。
巨鱼哈哈大笑:“庄周,你要如何阻我?”
老者眸光镇静,提笔,以天地为纸,一枚枚墨字自笔下书出,围着他飞扑。
隐约听天道传音——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墨字从容遁入海水中,钻出千里之鱼,扬鳍动日月,与鱼怪相斗。
看不出来胜负,只能看到风云搅动,海浪翻涌,吞噬千山。
林稚水下意识“呀”了一声,“山里没人吧!”
兵马俑小哥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六国之民早有经验,寻常还好,见巨妖时,绝不会离开名士大儒的庇护范围。”
林稚水定睛看民居,便知他为何如此说。
海浪可不认人,一涌一伏间,数百里波峰翻滚着白浪,一层接一层拍下,老者屹然不动,有蝴蝶振翅,好奇地绕着老者飞,小心翼翼停在他鼻尖。老者肃穆的眉眼一软,“小蝴蝶,莫怕。”
怀中缣帛驾了轻风飞出,静静漂浮空中,排列的黑字一个接一个亮起。
林稚水没看出来上边写了什么文章,只知平地而起的一座座山峰,定然是文章所为。而新造的崇山峻岭成为最坚固的屏障,海浪无法淹没,拍打其上,黯然退去。
不伤一人一物,只惊动了栖息的蝴蝶,一道道阳光自云里投射,为它拍动的翅膀镀一层金面。
老者凝视着蝴蝶,又往下书——
“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鲲鱼击水,辄跃而去,向明背暗。
日光亮了鲲首,如同为它披挂透明薄壳,自脑袋慢慢印下,抚过鱼身,拂过薄鳍,待尾巴迎风一曳,光滑的鱼身化为鸟背,柔软的羽毛于微风中轻荡波纹,薄而透明的鱼鳍挺立,伸成坚实有力的双翼,刹那间,携它飞至九天。
林稚水看得入了迷。
魔幻,绮丽,一帧一格,皆是画。
“这是史官记载的场景。”兵马俑小哥说,“妖族皆会法天象地,天为首,腹如地。若那妖族太子把身子一变,方阵奈何不了他。”
林稚水恍然回神,“不对啊,如果妖族太子能变得几百丈高,他早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