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歆竹吼出那一句,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不管不顾冲到应廉跟前,扯住对方衣领口,剥掉了以往端庄的面具,撕心裂肺地责骂。
“你这个畜生!只会躲在你爸妈身后的废物!你是不是忘了、是不是忘了?!十年前是你故意把阿程丢掉的,是你让他被抓走的,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怕他报警,怕你辛辛苦苦维持的虚伪表象被戳破,怕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一击就碎!”
“应廉!你会下地狱,你不得好死!”
事发突然,应程和唐星辰连震惊都没顾得上,担心秦歆竹推搡间再度受伤,赶忙过去将她拉开。
应廉衬衣被揪扯凌乱,维持得一丝不苟的假面出现了裂痕,面色铁青,隐有暴怒之像。
他指着崩溃的女人:“秦歆竹你疯了!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疯了的是你!是你们应家人!”
被拉开的秦歆竹依然不退却,盯着对面的应老夫妇,又哭又笑。
“你们这两个帮凶,滥用职权残害自己的亲孙子,你们不配当人!看看啊,立了那么多条可笑的规矩,最后还是养出了一个人面兽心满嘴谎话的怪物,我都替你们悲哀!”
应廉让这番话刺激得不轻,狰狞着面孔要上来打她,被应程一脚踹了回去。
应廉还想搬起茶几怒砸,应老爷子一拍桌子吼道:“够了!你还想丢脸成什么样?!”
秦歆竹爆发到极点,冷汗淋漓腿脚发软,又一次竭力昏了过去。
应程心底咯噔一声,精神绷到最紧处,立马将她抱回病床上。
唐星辰匆忙跑出去,把医生喊进病房。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交代护士:“应激反应低血糖,准备静脉注射葡萄糖。”
一位护士应下,立即准备东西去了。
剩余的医护围着秦歆竹,一边观察她的体征,一边重新上心电监护以及静脉穿刺。
应程离开床边,腾出救治空间,不去给医生添乱。
应家那三人已经出了病房,他转头追上去,见他们站在廊道电梯口,看模样是要离开了。
应程紧握拳头,想冲过去弄死应廉,被后面跟来的唐星辰奋力拦住。
“阿程,冷静点儿,别冲动,”唐星辰在他耳边快速低声说,“现在局势对我们更有利,被动的是他们,应廉跳不了多久了,你信我。”
隔着一条长宽的走廊,应程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应廉。
应老夫妇并不看这边,无视掉他,神情漠然地侧过头。
他们身后的应廉,却坦然迎着应程如刺刀一般的目光,缓慢朝这边看了眼。
那一眼,仿佛沼泽与漩涡里最危险的触角,也好似一条鲜红的蛇信子。
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呲响,从昏黑潮湿的角落里蹿出,阴冷带毒地缠绕而来。
轰得一声!应程脑内剧痛乍起。
眼前一阵模糊发黑,大量碎片似的场景,自记忆深处掀了起来,在脑子里崩塌又拼凑。
电梯楼层到达,唐星辰冰冷的视线目送三人离开。
再转头时,发现应程脸色苍白得骇人。
他心底一紧:“阿程?阿程!”
谁知应程突然推开他,步伐踉跄地朝反方向走。
砰地撞开楼梯间的门,身影消失在白色铁门后。
唐星辰愣神,须臾后,连忙追上脚步。
推开厚重铁门,看见应程跪倒在台阶上,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一只手拽着楼梯杆。
唐星辰心脏倏地一拧,仿佛被人生生揪住。
脚步不稳地滑到应程身边,他姿势环抱着搂住他,又急又疼。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哪儿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去找医生!”
“啊————!”
应程突然嘶吼着嗓子,痛苦叫了出来,他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唐星辰顿觉颈窝一凉,一滴眼泪掉在了上面,他听见对方说——
“都怪我……怪我……”
“为什么怪你?怪你什么?”
“是我……”应程无力垂着眼皮,眼泪一滴一滴,木然流出眼眶,“是我害了秦歆竹。”
唐星辰咯噔一下,猛然怔住了。
……
八岁以前,在应程年幼的认知里,有关父母家庭的记忆,大部分是带着温暖与和谐的。
尽管有时和父亲应廉待在一起,无法像真正的父子那样,亲近地相处玩耍。
可他明白,自己爸爸是很优秀博学的人,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学习榜样。
只是这一切,在某个寻常无奇的下午,被无情地彻底打破了。
那天学校举行完期末考试,老师比平常早放学了一小时。
应程在教室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妈妈来接他,只好想办法自己坐公交回去。
但下车的公交车站,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应程打小性子内向慢热,发育得也慢,个头比同龄人矮一截,看着像是只有五六岁。
一双小短腿走了快个把小时,才远远地看见家门口。
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这次期末考得比期中要好,应该能拿学校第一名。
或许妈妈会看在他成绩进步的份上,允许他继续上播音主持课。
应程出神地思考,带着一脸踟躇不定,走到家门口。
还没拿出钥匙,就听见了没关紧的门缝后,传来了男女的争执声。
他认出那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秦歆竹讲话一直都很温柔,从没说过半句重话。
今天却明显拔高音调,十分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擅自停掉阿程的播音课?”
应廉云淡风轻说:“应家的孩子不能三心二意,在不合适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爸妈也不会同意。”
秦歆竹满心费解:“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播音主持是他的爱好也是特长,是阿程很喜欢的东西,怎么就叫三心二意不合适了?你最近一直说什么应家应家的,应家的孩子怎么了?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吗?”
“不能。”应廉不容置喙说,“他姓应,就只能干自己该干的事,这件事不用再商量了。”
“不行!你不能自作主张决定孩子的喜好,”秦歆竹坚持己见说,“爸妈那边我去商量,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话音刚落,啪地一道脆响传来。
秦歆竹跟着惊叫了一声。
一直站在门外的应程,听到这里吓了一跳,立马跑进屋。
结果看见秦歆竹倒在地上,捂住半边脸,震惊地望向应廉。
秦歆竹从未料到,自己一向斯文儒雅的丈夫,竟然会在发生争执的时候动手打人。
应廉表情镇定,丝毫不惊讶自己会动手,更像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面色淡然地缓步走向秦歆竹,就在举起胳膊的瞬间——
“妈妈!”
应程下意识喊出了口。
他抬腿奔到秦歆竹面前,张开瘦小的双臂挡住应廉,身上发着抖,鼓起勇气制止。
“你不可以打我妈妈,不可以打她!”
“让开。”应廉淡淡道。
秦歆竹从地上爬起来,把应程赶到身后,尽量平稳着声音说:“阿程,妈妈没事,爸爸跟妈妈开玩笑呢,你先回房间,回房间写作业。”
应程一动不动,紧张地注视应廉手里的烟灰缸。
空白的大脑忽然想起,学校里老师说过,遇见危险的时候,要及时打110找警察叔叔。
他一眼瞟到沙发上秦歆竹的手机,几步扑过去抓到手里,憋着眼泪说:“你打妈妈,我让警察叔叔抓你。”
应廉眉头一皱,丢开烟灰缸。
走上前轻易掰开小孩手指,抢走手机取消了拨号。
应廉蹲下,捏住应程肩膀,神情恢复温和。
“小程,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不归你管,回房间去吧。”
“你骗人!”应程生气又害怕,哭着喊出来,“我都听见了,你不让我学播音,你打妈妈,我要报警,报警把你抓起来!”
应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把他肩膀的书包扯下来,不由分说抱起人往屋外走。
“应廉你干什么!你要把阿程带去哪?”
秦歆竹紧紧跟在身后,伸手去抢应程,却被他用力推开。
应程在怀里使劲挣扎,哭闹不止,可还是被应廉扔进了副驾驶。
应廉弯腰上车,锁了中控锁,发动引擎,迅速将车开了出去。
应程被带到一家儿童餐厅外,中途他哭了又停,停了又哭,一直念叨着要报警找警察叔叔。
车开进餐厅门口的停车位,应廉熄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