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蕉是她师父么?黎非见她面罩寒霜,似是在斥责那姑娘,那孩子唯有诺诺而已。
黎非只觉手腕都在发抖,她缓缓接过那支香,此刻虽有千言万语想问,却什么也问不出口,她转身盯着那只紫铜鼎,嘴唇翕动,目中早已泪如泉涌。
忽然,虎妖前人影一花,一个衣着斑斓的女子似青烟般一晃眼出现在那姑娘面前,黎非定睛细看,却见那突然出现的女子年约四旬,年岁虽长,依然艳若桃李身段纤细,十分眼熟,竟是当年假冒书院先生的万仙会女弟子阿蕉。
“不必难过。”阿蕉反而开始劝慰她,“她死后有家人团聚,有爱人在身边,更在世间留下了骨血,堪称圆满才是。”
这孩子似乎只是没有目的的闲逛,一会儿看看卖面具的,一会儿看看各家商铺,黎非心中不禁暗暗生奇:此刻已是辰时将过,她既然有修为,还穿着万仙会的弟子服,却不在派中修行,反而出来闲逛,她的师父不管她么?
黎非紧紧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能勉强开口:“她……怎么去的?她还有姐姐和姐夫,他们不来看她吗?”
黎非没有搭腔,她还在盯着那姑娘看,她似是看腻了灵之碑,打着呵欠骑上一只虎妖,摇摇晃晃悠哉地踱步向城内行去,黎非立即藏身暗处跟上。
她不相信百里唱月和叶烨会无情到这种地步,当日在东海说好了从此在一起的。
日炎不屑地哼了一声:“所以我不喜欢那丫头!从小时候就看出来是个没救的!”
阿蕉将那支香插入紫铜鼎,轻道:“对了,你去了海外,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姐姐和姐夫早已死了,死在你们以前的朋友,那个王爷手下。这四百年来,歌林耗费无数心力苦苦修行,只为报仇,可惜技不如人,加上思虑过重,情劫一关未能过去,十六年前生下昔微便去了。”
黎非摇了摇头:“和有没有脑子没关系,只要是歌林愿意的事,她一定会不计利弊去做。”
黎非浑身大震,险些将手里的香丢了,她骇然望着阿蕉——她刚才说了什么?唱月和叶烨早已死在纪桐周手下?!
日炎淡道:“不可能!道侣又不是凡间的夫妇,以孕育后代为重,对女修行者来说,怀孕生子乃是大忌,爱惜修为的女子都不会做这种事。怀孕十月,灵气不可妄动,与凡人无异。生产更是生死攸关,即便顺利产下有灵根的孩子,母体也有近十年修为低落,届时有仇家来寻怎么办?修行者最忌讳将弱点暴露人前,那丫头有点脑子都不可能这样做。”
阿蕉将她手里的香接过来插入铜鼎,又道:“歌林这个人心事太多,成就仙身也比旁人花的时间要多,两百多年前她终于成就仙身,我爹爹却并不怎么看好她,一个人有心变强是好事,可她心中仇恨太甚,即便一时有所作为,也无法长久,将来劫数怕是难度。爹爹看人一向很准,这次也没有例外。”
“……是她和陆离的孩子吗?”黎非贫瘠的想象力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可对歌林来说,要的根本不是什么长久,哪怕只有一朝一夕的强势,能让她报仇,已经足够了。
她转身离开,直走出人群,隔着远远地只盯着那姑娘看。雷修远眯眼望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她应当是修行门派中人,身上有不弱的灵气波动,就算不是百里歌林,与她一定也有关系。”
涉及亲人血海之仇,沈先生亦不好置喙,他的两个得意弟子,一个怕是难度劫数,另一个用情太深紧随其后,令人无奈。倘若报仇成功倒也罢了,可那个王爷明显天赋奇优,千年难见,当年在东海,人人都见识过他的玄华之火,更何况他二十年便能成就仙身,怎么比?如何比?
黎非收手道歉:“抱歉,确实认错了人,失礼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义无反顾地去。
“你认错人了吧?”那姑娘态度倒很和气。
走的那天,百里歌林的眼睛出奇地亮,回身给沈先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低声道:“多谢师父教诲,师恩深重,弟子恐不能报。”
是她唐突,四百年过去,百里歌林就算成就仙身,也不可能还是少女模样。眼前的少女分明才十五六岁的年纪,目光与神情尚显稚嫩,面容和歌林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比起歌林来,显得略带些野性,十分不羁。
那时她已成仙身,最后却依旧以弟子相称,令沈先生郁郁寡欢了多年。
那姑娘倏地转身,赫然是一张芙蓉面,乍一看与百里歌林极其相似,可仔细再看,黎非才发觉她并不是歌林,只是个容貌相似的年轻姑娘罢了。
阿蕉微叹一声:“我送她和陆离离开门派,也是我看着他们回来,老实说,之前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