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井义愤填膺:“是不是他害人的?”
顾昭也好奇,“是那老道吗?我今儿走了义庄,哦,方才忘记说了,靖州城榆林的义庄就是谢家的祠堂,那一处早已经萧条,少了供奉,就是连一方的土地神灵也没有了。”
“不过,我在州志里瞧了,前朝庆德帝的时候,谢家出了一位公公,唤做谢吉祥,他是你和谢树棠的伯公,谢家的富贵,也是他讨回来的。”
其实,关于谢家,州志里也只有寥寥数语罢了,毕竟这是前朝之事。
前朝国号东梁,前后绵延三百二十五年,前后经历了十五位皇帝。
庆德帝是第十四位,他在位五十一年,享年六十有八,在后面的二十多年里,他沉迷于丹道,修炼长生术,也因此,他信任亲近宦官,朝中大事也多是由宦官把持。
所谓朝中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
在他过世后,也不知道如何想的,甚至越过成年的皇子,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八岁的幼子。
小儿皇帝,宦官当权,成年的藩王虎视眈眈,再加上那些年多地灾情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走到绝路的人没有了路,那便以血肉重新筑一条路。
有人揭竿而起,很快就有人呼应,流民没了故土,裹挟着这反潮稀里糊涂的往前。
倘若人生没有了今日,又何谈明日,不过是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战乱就像是各地起了点点星火,火越烧越旺,最后蜿蜒汇聚成熊熊大火,直把那腐朽的王朝烧灭。
不破不立,废墟之中,总有人重建了新的王朝。
一百五十多年前,一位叫孟元周的人凭空而出,惊才绝艳,他结束了纷争了数十年的战乱,建立了现在的朝廷,国号为天启。
天启有王权天授,天意庇佑,从此光明延启之意。
百多年时光过去了,如今在位的已经是第四位帝王。
而谢吉祥便是前朝当权宦官中的一个,手段颇为狠辣,深得君心,因此,当年不过是他过继而来的嗣子嗣孙,在靖州城也有谢半城的称谓。
可见其豪横。
……
听到顾昭问到那老道,谢树棣又仔细的想了想,他将刚刚浮掠而过的片段刮了又刮,最后摇头道。
“不知道,我想起来的事情不多,就见到了很多很多的血......我被割了四肢,鲜红的血渍蜿蜒而出,我心里又惊又绝望。”
他顿了顿,抿了抿唇,轻声道。
“还有怨恨和愤懑。”
“身下是一块很大的青绿色石块,上头雕了细长又弯绕的线条,不知是失去了血,又或许那石头真的很凉,我觉得很冷,打心底的冷,冻到骨子里一样......堂兄,不,谢树棠拿着沾了血的刀站在不远处......”
谢树棣沉默了下。
找回的记忆模糊又残缺,不过,他依然记得谢树棠看来的目光。
他握着刀的手有些抖,眼睛很亮很亮,嘴边挂着一道痴狂的笑,嘴里低声喃喃,他的......是他的了。
半晌,谢树棣喟叹了一声。
“原来,他说的是下一世的福荫骨啊。”
倏忽的,谢树棣好似想起了什么,神情愣了愣。
顾昭连忙问,“可是想起了什么?”
谢树棣迟疑了下,指着小井手中那些记忆圆球,开口道。
“不过,在谢树棠杀我之时,我瞧那位姑娘了,她,她好像是小嫂子。”
不同于初见的姑娘装扮,那一下,他见到的是妇人装扮的她。
顾昭看了过去,小井松了松手,圆珠陡然浮空。
水幕里是谢树棣刚回靖州城,在谢树棠手中救下那卖花的小娘子,和谢树棠起纷争的那一幕。
原来,那姑娘还是没有躲过那谢树棠吗?
谢半城,当真不愧是谢半城。
谢树棣显然也想到了这事,他跟着叹了口气,眉眼里俱是沉重。
虽然时光湮灭,他们仍然为那卖花的小娘子心痛惋惜。
……
水幕里,卖花的小娘子像轻盈的小鹿一样奔跑在闹集中。
“咦。”倏忽的,小井姑娘发出了一声诧异的声音。
顾昭和谢树棣看了过去。
小井姑娘指着水幕,恍然道。
“我记起来了,这丫头我认得的。”
见顾昭和谢树棣都看着自己,她连忙快言快语的将事情说了说。
“她小时候也认我做干亲的,她家里不容易,唔,好像爹娘的身子骨都不好,下头还有弟妹,嗐,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她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我瞧不过去,还贴补过她大鸭蛋嘞!”
小井凑近水幕认真的瞧了又瞧,比对着记忆中那瘦小的脸庞,越想越是肯定,是她,就是她众多干亲中的一个娃娃。
原来长大后,这小姑娘出落得这般好啊。
小井想了又想,不确定道,“树弟,这样一想,好像你这棵树也是她挪过来种下的,不过,那时她好像年纪更大一些,人也憔悴。”
小井这话一出,谢树棣愣了愣。
顾昭瞧了瞧水幕里跑得轻快的小娘子,又瞧了瞧谢树棣。
如此说来,是这卖花的小姑娘为将谢公子种在甜水巷的老井边,老井有灵,小井瞧着树下那怨憎之炁,不断的以水炁冲刷,这才保住了谢公子的魂灵不被仇怨蒙昧了心眼,也留住了谢树棣的魂灵。
残魂附老树,以树身重塑生灵,最后修成树妖。
小井庆幸,“幸好树弟你没有直接入那轮回道,不然,你就得成大猪了,而那五趾猪就夺了你的命格,托胎成富贵人家了,要真是这样,我,我都得气死了。”
说到后头,她用力的跺了跺脚,以示自己的气愤。
谢树棣倏忽一笑,伸手揉了揉小井的脑袋。
“傻小井,要当真那样,你又不认识我,又怎么会为我生气。”
小井姑娘不服气,“我就是会生气,不认得你我也生气,这种恶贼之事,谁听了都会生气鸣不平!”
顾昭附和,“确实是,谢公子要是入了轮回道,说不得当真被他蒙混了天道,夺了那福荫骨命格。”
顾昭想着谢树棣说的鲜血被放光,身子下头是细长又复杂的线条。
想来,那应该是邪法的符阵,以血气炼化傀儡身遮掩的替身秘法。
世间人何其之多,每日皆有人死亡,也有人出生,谢树棠以有心算无心,说不得当真被他蒙混了过去,夺了谢树棣的命格。
只是出了意外,谢树棣没有入轮回顶走谢树棠的猪胎。
如此,谢树棠的筹谋才落了空。
顾昭:“谢公子,不论是阴差阳错,还是有贵人相助,终归是天理昭昭不可欺。”
谢树棣喃喃,“天理昭昭不可欺......”
倏忽的,谢树棣好似听到了灵魂深处的一道喟叹,好似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一样。
……他没有得逞,他受到了惩戒,终归是他谢树棠自己承担了自己造下的孽......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做良图,苍天是有眼的。
谢树棣鼻尖一个酸涩,眼里有水光浮掠而过。
小井惊呼,“树弟你......”
顾昭看了过去,也是怔楞了下。
只见谢树棣发上垂髻而下的木藤蜿蜒出来的暗华倏忽的绽开,风来,它如烟如雾一般的消弭于半空之中。
谢树棣拉过自己发髻上的木藤,随意的摆了摆,扬眉一笑,端的是洒脱肆意。
“小井,以后咱们去旁的地方瞧娃娃走亲戚,可不需要你帮我保着这树藤了。”
小井也是欢喜的拍手。
“是极是极,你以后可别磨磨蹭蹭。”
顾昭瞧着这两人欢喜的笑着,也跟着笑了笑。
“恭喜谢公子勘破这地缚灵的束缚之障。”
谢树棣肃了肃容,拱手道。
“还要多谢顾道友带来这消息,我才知,原来当初那人一直没有如愿,如此,心底的愤懑和怨恨才被安抚,迷障方消。”
天理昭昭不可诬......天道,一直是公平的。
顾昭见他这般郑重,有些不好意思,她手拂过六面绢丝灯,烛光微跳,光团倏忽的又亮了两分。
“谢公子客气了,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恰巧碰到了这五趾猪的事,我也没帮上忙,不过是转述一番罢了,是谢公子您自己放下怨恨,勘破了迷障。”
谢树棣还待再说什么,小井一把拉住了他。
“瞎客气啥呀,顾道友又不是旁人。”
顾昭笑眯眯,“没错没错,咱们是街坊邻居呢。”
被小井和顾昭这么一说,谢树棣瞧了瞧两人,有些羞赧的笑了笑。
“这倒也是。”
......
末了,顾昭有些发愁,“谢公子这地缚灵的束缚去了,那谢树棠也投胎去当母猪,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这道长还没寻到。”
小井跟着点头,“是,那老货说那话就是不安好心,说不得那石头块和秘法都是他给的。”
谢树棣想了又想,当真没有头绪。
三人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
谢树棣如今得了自由,靖州城的各处都去得,小井问他有没有想去哪儿,谢树棣想了想,道。
“倒是想去看看小晗。”
小井和顾昭两人相视一眼,眉眼里都是笑意。
小井偷笑,“我都听白夫人说了,最近白老爷可大方了,戏班子赚了银,他都紧着家里的娃娃和婆娘用,都不讨小娘子了。”
她揶揄的笑道,“还是顾道友的小肚鸡肠符箓好用。”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
看来,在将银子花在自己身上,讨小娘子快活,结果夜里就得魂灵附在老母鸡身上下蛋,白老爷还是选择了妥协,将银子紧着家里人花销。
识时务,不错不错。
顾昭颇为自豪:“自然,我这小肚鸡肠符,那是专治小肚鸡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