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徐欥十三岁。
他算了算年纪,他十三岁的时候,她应该是刚好才满二十岁。二十岁的年纪,意气风发,如果他早早地就认识了她,那么二十岁的她,会给十三岁的他,一些什么样的建议呢?
“我的选择会和今天一样。”时舒冷静地分析:“不会是当时的你,想听到的建议。”
“但人生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时舒:“你放弃了游泳,选择了继续念书,按部就班地读初中、高中、参加艺考,读大学本科,选修双学位,你的人生仍在继续,并且有另外一番建树和风采。”
而命运的轨迹,无数条蜿蜒转折的山路之后,兜兜转转,将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行走的人生之路,在长榆这个地方勾了一笔停顿的标点符号。
从此,原本要走不同路的两个人开始有了交集。
命运的巧妙之处在于,他们于人群之中第一眼初见时,被彼此吸引去短暂而足够惊艳的目光,但并不知,那其实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和注定,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命运将他送到她的身边,她从一开始被他礼貌乖巧的特质所吸引,到愿意去发现这个人身上的优缺点,想要了解他的过往经历,再到足够谈得上喜欢这个人,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符合她一向高效的自我认知。
“我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任由别人欺负,不知道反抗。其实,我有尝试过告发检举,可是……陈教练他来求我,他请求我,不要断送了陈卓白的前途。”
“他在他孩子的前途上,选择了舍弃我。”徐欥低垂下眉眼:“但是……是陈教练将我带到长榆,陈教练于我有知遇之恩。”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徐欥:“家庭遭遇重大的变故,所有的积蓄和财产被没收上缴,外公的声誉被抵毁。爸妈和我哥,他们被迫异国他乡,他们比我更艰难,有比我身上发生的挫折更烦心的事情,我……我没有告诉他们。”
“住在老城区的一些本土老人们,常说白里弄那地方风水不好,所以,我才会……我把向命运低头、妥协,当成是和自己达成的一种和解。”
“您会不会也因此觉得我是命不好,所以,一生都不会过得顺遂?只好做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时舒静静地听着他说自己的事情,并不急着表态。
“你自己怎么认为?”
“我觉得,做平凡的普通人没什么不好。”
第一次遭遇命运的不公时,他年纪尚小,还会用哭来表达抗议。但后来,他每一次遭遇命运的不公,他都会觉得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又变得强大了一次。
“到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倒我了。”
“嗯,不会。”
人会在某一个时间段之前,经历掉所有不好的事情,有的人是在18岁之前,有的人是在30岁之前,也有的人……是在生命终止前。
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全部经历完以后,他就会变得强大,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倒他了。
“恭喜你,变成了一个精神内核无比强大的人。”
“但其实。”徐欥的笑容淡去一些,他认真地坐着,裹着浴巾,认真地道:“因为您,我也还是会有一些顾虑。”
“什么顾虑?”
他又动了下身体,浴巾在他的背上滑脱一点。
“顾虑那么多。”看他这模样,时舒忍不住唇角上扬出一点儿弧度:“你也不累。”
他是担心牵连她。
现在网络太发达了,他不希望,她因为他陷入到某种争议中,不希望她的声誉,因为他的事情受到一点点影响。
他担心,今天这件事情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传播到网上,这件事情就会被歪曲,被过分解读。
而从来都是,人言可畏。
如果因为他的原因,迫使她处于那样的境地,他要自责内疚的。
时舒耸下肩:“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只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只在意,他受了委屈,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主持公道。
她不知道如果她放任不管,又或是她没有了解到这件事情,那么在将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有别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但那是别人的选择题,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里,从不设置选择题,她只做判断题。
而她做过的那些选择题,都是他出的。
所以,没关系。
过去没有人站出来替他撑腰没关系,她会替他主持公道。不管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们不敢的,她敢。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地面的方向,地上的水渍晕开,他唇抿直,眼睛红红的,视线发散:“可是,我在乎的。”
徐欥:“我在乎所有对您不利的影响。”
他的声音有一些微颤,眸中有水泽布施。
一种少年破碎的感觉在他周身发酵,酝酿,如果再这么聊下去,似乎他能掉出两滴眼泪来。
打住。
她经不住。
想到什么,时舒说:“医生开给你的药呢?”
“我帮你涂药。”
话题切换得太快。
“啊?”徐欥头摇得像鼓:“不用了。”
时舒拍了下他的肩:“快点。”
“在我的背包里。”徐欥再一次打算起身:“那我去拿。”
他的背包洗得干干净净,就放在不远处。
时舒说:“不用了,你趴着吧,我去就好。”
“还是我去……”
时舒开玩笑道:“你的背包里,有我不能看的东西?”
“没有的。”徐欥赶紧摇头,像是急于做一种表态:“我背包里的全部物品,您都可以看。”
“好。”
徐欥仍保持着趴卧的动作,乖乖地等着时舒拿着涂抹的药回来。
他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
她的脚步声又逐渐变近。
但……她的脚步声中,好像是多了一些什么东西,急促的,有情绪的……烦躁的。
意识到什么,徐欥猛地坐起身来,不对,他包里,有……
有她不能看的东西。
容不得徐欥心中警铃大作了。
她已经去而复返了。
随后,就见时舒站在她面前。
她手里也没有拿着医生开的活血化淤的软膏,而是一个熟悉的包装盒。
她将那个未拆封的包装盒,扔到他手上。
她嗤笑一声:
“徐助理这是给我准备的,还是给你准备的,还是给我跟你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