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动静, 叶兰应是起了。
她走到窗边,像是在屏气静听,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异样, 似是叹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又往回走。
不知过了多久, 捂着谢姝的大手终于放开。
【我姨母睡了吗?】
萧翎摇头, 神情如覆着寒霜, 说不出的凝重。
谢姝不敢打扰,没再出声。
寂夜仿佛一张巨大的网, 无声无息地慢慢收紧,最后这天地间好似仅有他们二人, 相互依偎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 萧翎朝她轻轻点头。
她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瞬间松懈, 小心翼翼地吁出一口气, 如受惊的小兽终于到了安全之地, 神情间全是如释重负。
萧翎见之, 嘴角微微上扬, 眼底的寒霜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 须臾间发芽抽枝,开出绚丽至极的花来。
两人极有默契,几乎是同起退后, 同时往回走,这样的默契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 同步到令人惊叹。
然而此时, 谢姝半点未曾注意, 一门心思全在萧翎到底听到了什么上。但萧翎发现了,眼底盛开的那朵花越发妖艳。
到了可以说话的地方, 谢姝停了下来。
【我姨母刚才没发现不对吧?】
“身怀秘密之人,日不能安,夜不能寐,自是比寻常人更为警醒多疑。你放心,她没有发现窗外有人。”萧翎压着声,低着眉眼,温热的气息混着这些字,一样不落地进了谢姝的耳朵里。
谢姝避开一些。
【我之前看到她的包袱中有一件旧袄子不太对,里面夹着东西,几张纸和一封信,那信上的字似是用血写成。她曾在姜尚义家里当过下人,我怀疑那些东西是姜尚义交给她的。你刚才听到了那久,她都说了什么?】
“你猜得没错,那些东西确实是姜尚义交给她的。她今天白天见到姜瑜,已有所怀疑,过后必定会找机会确认姜瑜的身份。”
【好,这个机会我来帮她。你派人跟着,免得发生什么意外,还有姜瑜那边你也要盯着。】
萧翎用那双深邃到不可见底的眼睛看着她,道:“我已暗中派人前往月城,无论是国仇还是你的家恨,我们一样一样来。”
她闻言,心里的弦似被人拨动了一下,发出猝不及防的声响,吓了她一大跳,心肝脾肺都跟着颤了颤。
这种来自内心深处陌生的触动让她微微失神,待想去认真思量时,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再也难觅踪影。
良久,她点了点头。
……
翌日。
叶兰依然起得很早,她为奴多年,自然是不习惯等着别人的侍候,又怕和下人抢活干会丢叶氏的脸,便寻了一个自在又能做事的地方,那就是厨房。
她干活麻利,操持一家人的饭食游刃有余。叶氏原本怜惜她,不愿她再劳累,但她说若是不做点什么反倒会难受,叶氏也就由着她去了。
饭后,她照旧和叶氏一起做着女红,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当她再次望向门外时,谢姝问道:“姨母,您可是觉得家里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她心一动,想点头,又怕不太妥当。
叶氏见她不语,似是也瞧出了什么,自责不已。“瞧我,竟是忘了。姐姐你以前最是拘不住的性子,若不然我们今日再出去逛逛?”
她连忙摇头,“哪能呢,我以前的性子早就改了。”
说完,又怕叶氏多想和难过,“现在年纪大了,不比从前。我就是觉着你日日陪着我,我心里过意不去。”
叶氏眼眶一红,“你我分开多年,便是日日陪着我都觉得不够。”
“香儿。”叶兰的眼睛也湿了,“我……我怕会连累你。”
“姐姐,怎么会呢?你我是姐妹,你怎么会连累我?”
叶氏自然是听不懂叶兰话里的意思,但谢姝却是知道的。
谢姝道:“娘,姨母怕耽搁你照顾爹和弟弟们,若不然我陪姨母吧。正好今日天气凉快了些,我陪姨母出去走走,可好?”
叶兰分明意动,却有些犹豫。
叶氏瞧她神色,想了想,道:“也好。”
姨甥二人将出门,好巧不巧苏夫人与其女苏婵娟打门前过。母女二人同样不大的眼晴看到她们后,齐齐哼了一声。
举人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住得久了,但凡是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不多时便会传得满巷皆知。
叶兰上京已有几天,巷子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谢家多了这么一位亲戚。关于叶兰的经历,外面也有传言。
“什么正经人家,竟然和一个下人做亲戚,真是丢死人了。”苏夫人嘲讽道。
叶兰闻言,羞愧低头,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
谢姝上前,冷冷地看着苏家母女,“道歉。”
苏夫人嘴一撇,“你们家和下人做亲戚,这事谁不知道,还不让人说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十道和叶氏夫妇多年来一直寻找叶兰,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谢娴和杜明礼夫妇将叶兰带回京城,更没有藏着掖着。
人言籍籍,如何能拦得住。
“没有不让人说,但我们不觉得丢人,你凭什么说我们丢人。”
“这还不丢人?”
“我们不偷不抢,这有什么好丢人的。不像有些人丧尽天良,尽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不是诬蔑别人,就是仗势欺人,那样的人才丢人!”
苏夫人上回吃了大亏,连着好几天没敢出来见人,心里一直憋着气,若不然也不会故意等在谢家门前寻晦气。
谢姝与她对上,正合她意。
她当下双手叉腰,大喊,“你说谁丢人?你再敢说一句……”
话未说完,一盆水当头泼下。
叶氏端着盆,温婉而立。
那优雅的姿态与从容淡定的表情,仿佛泼水的人不是她。
“苏夫人,真是对不住了。刚给我家养的王八换了水,还想着泼在路上降降热气,哪成想你会在我家门口。听着你最近火气不小,你就当是大热天的我给你降降火。”
又是王八水,又是降火,听得苏夫人的火全上来了,哪里还降得下去。她一头一身的水,破口大骂。
“……就是故意的,你个黑了心肝的,你不得好死,你……”
“苏夫人,你可瞧清楚了,你站的是什么地?”谢姝淡淡地来了一句,打断她的骂声。
她定晴一看,自己都快站到谢家墙边了。这若是让别人来评理,她也不占什么好,但尽管自知理亏,她依旧要胡搅蛮缠。
“大路朝天,人人都走得,又不你家的路,你凭什么不让别人走。你们母女俩没一个好东西,怪不得把下人贱奴才当个宝,还当成亲戚养在家里,我……”
“啪!”
叶氏一个巴掌过来,苏夫人都懵了。
好半天,苏夫人才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嚎。
“你们快走。”叶氏对谢姝和叶兰说。
叶兰一脸愧色,这个样子她如何能走。
谢姝低声道:“我们走了,我娘才好处理。”
一听这话,叶兰才犹豫地上了马车。
而叶氏,则等她们上了马车之后转身进门,然后“嘭”一声将门关上,任由苏夫人在外面嚎天嚎地。
马车出了举人巷的牌坊,叶兰忐忑不安。
“娇娇,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事吗?”
“若有事早就有了。”
叶兰低着头,自责不已。
“……你们添麻烦了。”
她这般苍老怯懦的模样,与谢姝在叶氏那里听到的人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
“我听我娘说,姨母以前性子强,若不是姨母护着,她那些年也不知能过得安生。既然是一家人,你护着我,或是我护着你,都是应该的,又哪里会觉得麻烦。”
“……你娘怕是要对我失望了,如今我哪里还强得起来,我这个样子……会给她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