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和历代帝王皆有不同,脑子里多了后世那么多的信息,有些决策往往很具有颠覆性,做了过河拆桥的事,后面就不好办了。
况且,其实他不乐意杀一些能臣,不管是杨一清、王琼还是张璁、杨廷和,人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死了就只能烧纸钱给他们了。
张璁也是聪明人,他明白的,而且他更加明白,皇帝此番表达就是要让他继续忠心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失了圣宠。
其实用人之时,最令朱厚照纠结的,不是旁人说了什么,他的心意不会因旁人言语而动。怕就怕这个人本身犯了错误。比如说张璁真的狂妄以后,犯下不赦之罪,那个时候就难办了。
到目前为止,他提醒过周尚文约束家人,提前给魏国公口谕也算是一个……
而后,皇帝就在边上,张璁则大方翻阅起这些给他看的奏疏,越看越气,要不是在君前,他都要破口大骂了。
既然被天子留了下来,想必这些人都是有些问题的,可他们落在纸上的话都是那么正义凛然。
朱厚照过程中时常瞧他一眼,见他有时怒目而视也不作奇观,“说来也是奇怪,圣人千百年才出一个,咱们大明朝倒是厉害,冒出了不少满口仁义道德的圣人出来。朕不好直接动他们,用你也更加省力,不过既然这些人是有把柄,你便做得漂亮些。”
借刀杀人的话皇帝都直接讲,张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天子以大道示人,是好是坏,不惧史笔,哪怕是他也算是受了教诲了。
“陛下尽可放心,微臣自认,还不是那等颟顸之人。”
“那你知道怎样做得漂亮些么?”朱厚照本来坐着,此时弯腰来问。
张璁回道:“自然是堂堂正正,叫人说不出闲话来。”
“要说你闲话的人,你做得再光明磊落还是会说你闲话,况且你又不是真的毫无私心。”朱厚照弯起嘴角,“朕说做得漂亮,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朕看的,私心之上,再有些公心,这才叫漂亮。”
张璁瞬间明白了,就是不要只杀人,还要顾着正事。
“微臣糊涂,微臣糊涂。”
“行了,别看第二遍了,看第二遍就不漂亮了,出宫去吧。”
“是,微臣告退。”
张璁缓缓退步,到宫外之后直起身,并长舒一口气。
皇帝治国多年,心思愈发深、手段愈发辣,他自认也是明白圣心的人,但这次奏对竟有数次不得要领,这其实是要警惕的。
说白了,没有从皇帝的角度考虑问题。
长此以往,搞不明白天子真正的心思,做事情容易偏移,真有什么后果,那便悔之晚矣。
就譬如看这些官员弹劾他的奏本,皇帝可不是和他闹着玩,为了他出口气。可笑自己为情绪所左右,一时间竟忘了真正重要的事。
“漂亮?有意思。”张璁轻轻呢喃一声,哼笑着,像是自嘲也像是钦佩。
张璁走后,朱厚照自己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这些奏疏,眉头沉思之下,其实也还在考虑,“张璁此番杀人,必然被冠以报复之名,不多久会更加人人喊打。朕还在逼着他们同意给朕造个行宫避暑,烈火烹油聚于一锅,怕是有人要横遭祸事。”
“陛下威震天下,想来也不敢有人与天子作对。”
尤址的马屁并不能解决问题。
朱厚照的根本目的还是要江南之事不能有片刻的耽搁,只有手段激烈,迅猛如虎,才能让天下真正明白的朝廷的意思。
荆少奎为他新进提拔官员,忠心足够,威望不足,这个当下确实还真的需要一个帮手了。
不过张璁不去江南,是他有意为之,那里,人命会远远多过山东。
“尤址。”
“奴婢在。”
“你对朕忠心耿耿,朕是知道的,南京内守备那人,也是你的人吧。”
尤址多年来知道皇帝注重一个诚字,只要老实说,基本的都会没事,“不敢欺瞒陛下,去年陛下在南京见过那人,他原和奴婢没甚关系,不过这一年来屡有敬献,心里头也万分想着为皇上效命。”
“好。调他入宫吧,你来调教他。”
尤址欣喜,“是,奴婢谢皇上恩指。”
天子同意他的自己人入宫,这是一种地位上的确认和强化。
但朱厚照做事不会没有道理,“朕之所以说你忠心耿耿,乃是你没有暗中除掉刘瑾,这一点你还是听话的。”
尤址心头一震这是什么意思?
“那刘瑾应当还在凤阳守陵?传个旨意命他任南京内守备。”
南京内守备,也叫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内官,负责管理南京皇城,统管南京二十四衙门和南京军队,在没有皇帝的南京紫禁城,内守备俨然土皇帝。
刘瑾这个人名声很差,手段卑鄙且狠辣。当年倒了台以后,几乎要被人遗忘,此番忽然被提起,不把那些人吓个大跳才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