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辈分,挽酝才是那个该言慈语和、不怒自威的长辈,
论身份,他也才是那个应当喜怒不形于色、镇定自持的折云峰三长老,
可论做人,他哪怕周身再多么冰冷,内心仍然存留着一片柔软之地,
这片小地方软软的,温温的,并不似主人外表那样锋利孤傲,而是装载着属于常人的七情六欲,
情还在,他折云峰三长老仍旧是旁人眼中意料之外的俗人,是个活生生会气会笑的人。
人会念着过往那些渐渐埋没在岁月里的旧情,
然旧情渐消,
可无妨,
前方的路上总有人把失去的情补上。
“御疏,为师在这种时候总是笨,笨到有些话总需要你这个小辈来说。”挽酝心上微动,不住柔声道。
虽然他每一次听萧御疏说这些好听话心上都会动一动,
但或许是今时不同往日,
今夜饮了几杯酒,辛辣上头,身旁青年的话越听越醇厚入心,听得心里暖洋洋的。
萧御疏又道:“师尊不爱说话,所以有些话就该由弟子来说。”
“弟子是小辈,说什么话不丢脸的。”
挽酝道:“可你已经是大人了。”
萧御疏却摇摇头,笑道:“师尊从来不把我当大人。”
话虽是这般说,可两人心里清楚。
其实不把身边人当大人的人,一直都是萧御疏。
曾经在折云峰上,笨手笨脚的青年师尊从来不知道把自己养在身边的徒弟当小孩儿,
而彼时的小徒弟也从未把身边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当过大人,
他们的关系也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是师徒,却又像朋友,
可朋友之外,却还沾着点亲人的影子,
但若将两人如今的关系比作亲人,仍旧差了点意思。
萧御疏暗自思量过后,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然后指着挽酝手里的照片道:“师尊,这上面好似有几个字。”
挽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了照片上,那个花团锦簇、众星捧月般的青年身上,
朝气蓬勃的青年丰神俊朗,深邃的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自信昂扬。
对方唇角高扬着,眼含笑意,一手勾着少年青云的脖子,另一手圈着年轻时期挽酝的肩膀,似乎是硬把人拽过来一起似的,
青年面前,还有个身量不高、个子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
小姑娘竖着单侧的粗麻花,笑的也是无比灿烂好看。
“吾友甚贱。”
在这个耀眼青年头上,有着这么几个小小的字。
字体很小,笔迹很纤细,一看就不像是毛笔能写出来的。
看见这一行字,挽酝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
眉眼柔和,眼尾上挑的含笑模样和照片里那个年少时双手抱臂、一脸不情不愿的别扭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
“干什么?这么多人,别拽我,我不去。”
“别不乐意啊,快过来子衿,等往后什么时候无聊了,翻开这张照片,说不定你就笑了。”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那人说的对,
数年过后,再对着这张回忆满满的照片记起曾经年少时,是真的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挽酝的视线从照片上一众少年少女身上缓慢划过。
柳如兰抱着小狗的样子,白薇叉腰跟沈长空对骂的样子,薛臻白咬着糖葫芦的样子,夏微凉嬉笑的样子......
彼时一切变故未生,故人都还在,
连那时的令狐司被令狐寻生拉硬拽拽过来后,面上也有客套的淡笑,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旭日东升、骄阳高照般的美好,
可如今......
想到现在,照片上的人在世上已经少了小一半,往后或许还会再少,挽酝就再也没法笑出来了。
在屋里一阵默然无声过后,
萧御疏亲眼看见面前的男人取了支极细的笔,并用笔尖沾了少许墨。
借着屋里不算很明亮的烛光,挽酝在这张照片的背面,大片空白处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吾友虽贱,但愿其长寿。”
毛笔写出来的字还是粗重写,挽酝一笔一划的认真写完,这张照片的背面也就没有什么地方了。
但这样也就够了,
正面众人欢笑定格处,有着少年青春正盛时羞恼无趣的吐槽:“吾友甚贱。”
而空无一物的背面却多了少年长大之后最为真心诚恳的祈愿:
“吾友虽贱,但愿其长寿。”
数十年过后,人真的会变。
只是......
“御疏,”挽酝眉眼低垂着,注视着上面的字,随后似是在质问自己,低喃道:“为师现在才写,是不是太晚了?”
直到故人一个个离去,才知道许愿,
确实太晚了......
萧御疏作为一个知心徒弟,站在同挽酝年少过去不同的现今一面,甚至还有可能陪着对方走到将来,
那么这种时候,他深知过去已经过去,怀念不能将人困一辈子,而旁人的劝言又如同滴水吐息般虚飘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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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不用多言,这个徒弟心里细细思量之后,做了个在旁人看来十分逾矩的举动。
这个萧玉书眼中堪称大哥一样存在的人,
这个寒允卿眼里如同冰山一样无情的人,
这个曾在玄天宗其他人眼里无欲无求古板克己的人,
此时此刻居然在窗外那轮明月的照拂下,屋里一片暖黄昏光的注视中,缓缓俯身,从后方将面前这个面露伤情,有些颓然的欣长男子以一个保护的姿势拥在了怀里。
毫无疑问,萧御疏的此举很大胆,
也毋庸置疑,挽酝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
两人从相遇到现在,一直都是挽酝这个师尊朝萧御疏这个徒弟付诸如此呵护维护般的举动,而萧御疏作为弟子,从始至终都默默接受来自师尊的种种好意。
或许在身为长辈的挽酝心里,他对萧御疏付出的任何都是应该的,都是必须的,是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