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陈星熟睡时,他们已翻来覆去讨论过无数次,陈星醒来以后能不能救顾青,这个提议一定是被项述否决了。或者说,他们曾在卡罗刹证实过,救不了陆影,自然也无法救回身为凡人的顾青。
被王子夜附身足有数月,顾青遭受怨气的不断侵蚀,已与活尸无异,最后是谢道韫以药物为她强行续命,每日躺在榻上,亦让她痛苦不堪。
“我有话……想朝你说,”顾青低声说,“陈、陈星……”
陈星握住了她的手,虽然早已料到这结局,心中仍然十分痛苦。
“我会除掉尸亥,”陈星低声说,“我答应你,顾青。”
“我……在睡梦里,看见了……许多东西。”顾青低声说,“我觉得,我必须支撑到,你醒来……告诉你,也许……能帮上你的忙。武神说,你很快就会醒的……他正在想办法让你好起来……”
陈星震惊了,颤声道:“你看见了王子夜的记忆?”
“是……是的,”顾青断断续续道,“和……定海珠。”
这段话,为了不错失陈星醒来的一刻,顾青早已朝项述等人详细说过一次,唯独想等到陈星起来,再原话复述,以免错失重要信息。
“我去叫武神过来。”谢道韫说。
不多时,项述与谢安也来了,顾青显然已到了弥留之际,断断续续道:“王子夜……他觉得,在洛阳,龙门山,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和……定海珠有关。只是他……进不去,那道门被封印了。”
“门?”陈星道。
顾青竭力摇头,说:“曾经有……驱魔师……去过龙门山里,最后封印住了那道门。王子夜,他……复活了许多魃,守在了门外。”
“洛阳魃军的军营。”项述在旁听了许久,而后说道。
顾青闭上双眼,而后缓缓道:“他……在一个地方,找到了地脉的交汇,他想让……秦与晋,在那里决战……我看见了一条河,河边的荒林……河上有一道木桥。”
“淝水。”谢安说。
顾青低声说:“我不知道,他想在那里……做一个祭坛,供奉一件东西。”
谢安说:“我们已经调查过淝水地下,可惜一无所获。”
“嘘。”陈星示意谢安。
“是一个心脏吗?”陈星说。
顾青勉力点头,脸色灰败,艰难地侧头望向陈星,眼里现出恳求的神色。
“为了完成‘移魂’仪式,他需要先打开龙门山的一道大门。”顾青气息渐弱,说,“那道门里的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如果直到苻坚发兵之前,还未能打开,他会舍弃……原本的计划……退而求其次……”
“其次是什么?”陈星问。
“龙,”顾青说,“可以当作……魔神的身体,他的想法太杂乱了……”
“蛟龙吗?”陈星皱眉,心道若是这么说,幸好当时不顾一切,将蛟龙给除掉了。
顾青:“他……还有别的办法,还有人选,新的人选,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皇帝……一定要……无论如何要阻止他。”
“苻坚,”项述说,“如果得不到心灯、定海珠作为魔神复活的身躯,他会退而求其次,使用蛟龙,最后还是不行,则改用苻坚。”
陈星握紧了顾青的手。
顾青说:“我看见了他的回忆,看见他,被斩成碎块,埋在了地下,三魂七魄,挣扎不得,只能百年千年,在暗不见天日之地受苦……”
“……我还看见了……他喜欢一个女孩儿,就在很久很久以前……”
“世人皆苦,可为什么,连死也不得解脱呢?”
顾青低声说:“他曾经是个凡人呐。”
“让他们自己待会儿。”项述说,“这些天里,她朝我们说的就止于这些。”
于是肖山、谢安、陈星、谢道韫与项述离开卧室,站在门外御花园中。
陈星简直被打击得有点神情恍惚,直到项述递给他定海珠的一刻,陈星方沉默不语地接过了那法宝。
“果然要去洛阳吗?”陈星说。
大家都没有说话,陈星看看众人,于是打起精神,笑着说:“先前浪费了不少时间,算了,但至少有了线索。”
谢道韫说:“以青儿性命换回来的线索,代价太大了。”
陈星复又意识到事实确是如此,反而笑不出来了。
谢安说:“陛下很感激你们除掉了那条怪物,维护了大晋的正统与天命,接下来,他愿意派出使节团,掩护你们行动与侦查。”
“护法,你觉得呢?”陈星朝项述问。
项述一句话也没有说。陈星想到那天朝项述说了重话,并揍了他。动手还好,他相信项述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反而清醒了。
最伤害他的,则是那句“你这就走吧”。
项述“嗯”了一声。
“对不起。”陈星朝项述说。
“对不起什么?”项述淡淡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一直在做你觉得对的事。反而是我,忘了你最初找到我的缘由。”
陈星想朝项述解释,项述却不愿听陈星多说,朝谢安扬眉。
谢安点了点头,说:“这几天里,陛下为你们安排,只因顾青的缘故,以及小师弟卧床不醒,我想你们终究得……”
开门声响,冯千钧一语不发地出来,眉眼间的那股邪气显得更明显了,他没有流泪,只是淡淡地说:“她走了。”
“那就准备启程罢,”项述沉声道,“大家都有太多的新仇旧恨,要找王子夜清算。”说着转身离去。
翌日,顾家为顾青送葬,大晋派出了使节团,一行人驻马钟山前,注视着远方的队伍。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冯千钧在那春风里唱道。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陈星低声唱道。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冯千钧纵马,一骑当先,离开了钟山。
“魂兮归来,哀江南!”
远方传来歌谣,北方大地云霾翻滚。
距离陈星命中注定的那一刻,尚有一年又九个月。
他尚且未知于前路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但就在他的心里有一股预感,仿佛从开始直到现在,所谓“天命”,看在他如此执着的分上,依旧站在他的这一方。
——第三卷 ·不动如山·完——
第4卷 定海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