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还是放弃了,两人就在咖啡厅里看着彼此发呆。
江鸿:“有没有不冷的地方可以跨年?”
陆修摊手,这次他什么功课也没做,先前是江鸿自告奋勇要做攻略,他也确实做足了准备,只是万万没料到,这是个但凡暴露于户外场景半小时就会冷得意识模糊的地方。
于是提前查好的吃的玩的,几乎全部作废了。
陆修:“要不回酒店?”
江鸿充满歉意地说:“真对不起,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陆修:“没有,这样就挺好的。”
江鸿笑着说:“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和谁一起吧。”
陆修突然不说话了,只看着江鸿。
江鸿:“你的脸……怎么有点红?”
陆修:“?”
陆修转过头,看着落地玻璃窗里自己的倒影,否认道:“没有。”
这是个很温馨的咖啡店,店面不大,装饰出了圣诞气氛,江鸿突然觉得,就算在这里跨年也挺不错的。
“你有事?”陆修示意江鸿看手机,上面来了一堆消息。
“啊,”江鸿说,“是后天的行程安排。”
反正也无事,江鸿便看了眼连江发来的行程,陆修与他坐在一起,两人一起端详江鸿手机上的PPT。当天午后他们在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晚上陆修提议“去吃自助烤肉吧”,于是他俩就在几乎全是小情侣的餐厅里吃了今年的最后一顿饭。
晚饭后江鸿也不知道去哪儿,陆修便带他去了什刹海畔的一家酒吧里。
“五年前,项诚带我来过。”陆修说,“另一条龙。”
江鸿:“好浪漫的地方。”
酒吧里有驻唱歌手在唱歌,喝一点鸡尾酒,气氛很好,不少老外聚集在此处听歌,等待跨年。玻璃温室外,北京又开始下雪了,他们坐在玻璃墙边,看着漫天飘雪与结冰的什刹海,面前还点了蜡烛。
江鸿总觉得这气氛有点暧昧,四周都是情侣,只有他俩像同性恋一样,如果自己或者陆修有一个是女生,这场景绝对就是在谈恋爱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江鸿虽然念大学之后很想谈恋爱,奈何时机没到,最好也不要强求。
“这个酒吧的位置很难订吧?”江鸿点了酒,拿来桌上的抽签筒,往里头塞了个硬币。
陆修:“这是项诚的位置,他答应过我如果有……以后可以带……带你来。”
江鸿手机上有不少朋友发给他的祝福,陆修却始终没有与任何人联系,很显然,除了江鸿之外,陆修没有朋友。
“你找我很久了吧?”江鸿想了想,说道。
陆修:“你问过这个问题了,下一个。”
江鸿喝了点酒,随手玩着签筒,好奇道:“没找到我之前,你一个人都在做什么呢?”
陆修沉默了数秒,江鸿忽而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没做什么,”但这一次,陆修没有生气,说,“到处瞎晃,学着怎么当人。”
江鸿笑了起来,说:“你也想当人。”
江鸿本想说当人有什么好?人的烦恼那么多,寿命还很有限,陆修却道:“总有一天要与你相见,如果不用人的身份,容易吓到你。”
江鸿说:“你就算用原形出现,我也不会太害怕的。”
陆修随口说:“当初也不知道你会成为驱魔师,后来才知道的。”
江鸿好奇心突然又起来了,说:“你在遇见那个头之前,尝试过用占卜找我吗?”
陆修:“经常,但因为我是龙,灵力太强了,会扰动命运的显示……”
陆修看着江鸿,仿佛正想说点什么时,一伙喝醉的老外过来,朝着他们拼命吹哨子,又要与他们干杯,江鸿便给了回应,陆修只是简单一举杯,依旧是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两人被这么一打岔,江鸿便忘了要说什么。
玻璃窗外漫天飘雪,温室中蜡烛灯光闪烁,驻唱歌手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江鸿聚精会神地,从桌上的签筒里抽出一个“当日运势签”,打开看了眼,中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鸿哈哈地笑,给陆修看。
“你也抽一个。”江鸿说。
陆修扭了两下签筒,出来一张纸,也是中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准吗?”江鸿好笑道,“什么意思?”
“你信它就准,”陆修说,“不信就不准。”
“好吧。”江鸿决定把它留下来,毕竟是好事,他把它小心折好,收进钱包里,陆修则注视着江鸿的一举一动。江鸿又说:“上回贺简帮我测算过……”
江鸿纯粹无意识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忘了这话题本身就有点尴尬,忙打住话头。
陆修等了会儿,没有下文,便道:“测算什么?”
“呃,”江鸿正思考要怎么说,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测算你和我。”
陆修:“?”
这时候,酒吧外却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西服,戴着黑色的毛帽,进酒吧后摘下帽子与手套,江鸿看清了他的模样,正是曹斌。
“校长!”江鸿朝他打招呼,要让出位置,让他来坐。
曹斌点点头,却没有过来,坐到吧台前去,点了酒。
江鸿转头朝陆修说:“他一个人。”
“S班只要来北京,就习惯在这里玩。”陆修又道,“继续说,测出什么结果了?”
“嗯……”江鸿觉得这个话题很尴尬,自己居然会去找室友占卜与另一个同性之间的缘分,只想岔开话题,“还是算了不要讨论了吧。”
陆修:“你不说我也会去问他,快说,结果如何?”
江鸿心道:好吧,是你自己要听的。
“他说咱俩有缘无分,”江鸿想了想,说,“就是……注定有一天会分道扬镳。”
陆修没有说话,颀长的手指间翻来覆去地玩着那张签文。
江鸿:“贺简的占卜不知道准不准,好像是家传。”
陆修:“你自己呢?”
江鸿:“啊?”
陆修这次非常非常认真,认真得甚至有点严肃,朝江鸿道:“你自己怎么想?”
“我?”江鸿说,“我想……我没有怎么想。”
“我是说,”陆修说,“对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你希望改变这个结果吗?你想一直与我在一起?以后都不分开?”
哇啊啊——这话太暧昧了!江鸿虽然不喜欢男生,但陆修长得这么帅,一本正经地说着犹如情侣之间的山盟海誓,还是非常非常撩人,甚至让江鸿有点脸红。
“命运可以改变的吗?”江鸿笑着说,“如果可以改变,就不叫命运了吧。”
“不一定,”陆修淡淡道,“要看我心情。”
江鸿说:“可是我想了下,从小就明白……明白这个道理。”
陆修:“什么道理?”
江鸿望向坐在吧台前的曹斌,他的背影显得很孤独,他在等人吗?他已经等很久了,认识曹斌以后,江鸿渐渐地也发现,曹斌在学校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
“人与人之间,”江鸿回过神,迎上注视他的陆修的眼神,“总是会分开,父母也好子女也罢,再好的朋友,也许有一天就会不知不觉地分道扬镳……”
陆修别过目光。
江鸿说:“所以珍惜能在一起的时光,才是最重要的吧?除非结婚组成家庭,何况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最后也会支离破碎呢。”
陆修这一次沉默了很久,最后答道:“你说得对。”
江鸿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能和你重逢,我还是觉得很快乐,哪怕我什么都记不得了,哎这么说实在有点难为情……”
陆修忽然又问:“贺家的小儿子,预言咱俩什么时候会分开?”
江鸿没想到陆修会这么在乎这件事,他其实不太相信贺简预言的准确性:“我不知道,下回再让他测一次?”
陆修摆摆手,示意算了,又打了个响指,把签文烧了。
曹斌在吧台处始终一个人喝着酒,周遭的世界温馨而繁盛,他的背影却孤独而坚毅,就像风雪里一棵郁郁葱葱的树。
“这些年里,你碰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江鸿又问。
“有趣?”陆修很难定义,江鸿便改口道:“值得一提的事。”
陆修想了想,说:“阿尔金山下,有一户牧民,生了四个女儿……”
江鸿:“你去阿尔金山做什么?修炼吗?”
陆修:“去找你。”
江鸿:“我投胎到阿尔金山了?”
陆修:“那里传说有一位大喇嘛,能找到世间失散的亲人……你听不听?”
“听!”江鸿不再打断他,忙充满期待地看着陆修。
“四个女儿,都很能喝酒,酒量能放倒附近方圆十里所有的男人,大女儿放话,说谁能喝过她们,就选择她的如意郎君……”
陆修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故事,这一百六十年里,他去过许多地方,有阿尔金山下的牧场,也有根河湿地的葡萄园,甚至有解放那年的上海、仓皇海逃的南京……江鸿这才知道,原来陆修在这些年中,每隔一段时间的隐居后,都会到人世间来活动。
“一百六十年,”江鸿说,“没有交什么人类朋友吗?”
陆修停下他的故事,这一刻,开始倒数了。
“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Happy new year!”
酒吧高处落下许多气球,大家纷纷拿着桌面上的签字笔去戳,一时间“砰砰”声响,伴随着吹哨的声音,热闹非凡。
江鸿的手机开始响了,他却没有回消息,而是先给爸妈发了语音,祝他们新年快乐。
接着,他放下手机,朝陆修说:“新年快乐!”
陆修的手机没有信息,他安静地看着江鸿。
吧台前的曹斌转身,朝他们吹了几声哨子,喊道:“新年快乐!”
十二点后,离开酒吧时,江鸿跟在陆修身后,突然感受到了在他那些旅行的见闻中,没有说出来的另一重感受。
就像这个雪夜里,独自坐在吧台前的曹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