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晨光微熹, 沈澜朦朦胧胧间听见身侧窸窸窣窣的动静,约摸是裴慎起身。
见她似醒非醒, 困倦不堪的样子, 裴慎只低声笑骂道:“怎得这般没用。”
沈澜被他吵醒,朦胧间睁眼,只觉身子酸痛异常, 又听他说自己没用, 难免薄怒, 反唇相讥道:“裴大人伺候了我一宿,竟还有能耐早起, 果真是个有用的。”
裴慎一朝解禁,眉眼风流, 神色餍足, 被她占了些言语上的便宜也不气,只抚了抚她面颊, 含笑道:“些许口舌之利罢了,我不与你争。”说罢,只起身下床,兀自唤来丫鬟更衣。
沈澜困倦不堪,本想倒头睡去,奈何避子汤药还未喝,便懒散道:“避子汤呢?”
裴慎正任由丫鬟为他系一条石青攒心梅花络子,闻言,想起张院判未曾告诉她, 再喝避子汤恐于她将来子嗣有碍, 便笑道:“哪里有什么避子汤?今后不必再吃了。”
沈澜一愣, 神色难免冷淡了几分:“还是叫厨房熬一碗罢。闹出庶子女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裴慎神色一冷,压着怒意,摆摆手叫几个丫鬟都下去,方才冷淡道:“你不愿替我生孩子?”
沈澜此刻困意全无,只靠着天青如意纹杭绸引枕,冷淡道:“上回元宵节我便说过了。”
裴慎自然是记得的,她说生下的孩子一辈子不能叫她娘。只是当日他以为沁芳是钻了牛角尖,却没料到半年过去,她竟还没想通。
“你怎得这般牛心左性,你是妾室,庶子若唤你为娘,岂非冠履倒置,不成体统?”
沈澜明知这人是半个道学先生,最重规矩,可依旧被他三言两语气得胸口生疼。
良久,方咬牙道:“你如今来与我说体统,说规矩?规矩就是婚前闹出庶子女,好生难看。我要守规矩喝避子汤,你却不肯?也不知是谁不讲规矩,不成体统!”
裴慎被她反唇相讥,难免生怒,沉着脸道:“你可知道这避子汤药喝多了,于你子嗣有碍?”
沈澜微怔,半晌,冷着脸道:“便是一辈子不生,也比生出来叫我孩子做个低人一等的庶子女强。”
“好好好。”裴慎被气得冷笑连连,只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见他离去,沈澜神色也颇为不愉,只起身唤来紫玉,叫她去厨房熬一碗避子汤来。
紫玉犹犹豫豫,时不时偷觑她两眼,低声道:“夫人,爷临走前吩咐了,不许叫厨房熬避子汤药。”
闻言,沈澜本就冷淡的神色更是冽如寒霜。见她这般,紫玉也不敢劝,只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
沈澜不欲为难她,便叹息一声:“你且下去罢。”
紫玉松了口气,犹犹豫豫欲出门去,临走到门前,见沈澜面色苍白冷冽,她心有不忍,到底返身回来,低声劝慰道:“夫人莫生气,且听奴婢一言。”
闻言,沈澜只抬头望着她,默然不语。
沈澜平日里待几个丫鬟颇为和善,加之紫玉既伺候了她,终生都要系在沈澜身上,便说了真心话。
“夫人,奴婢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大道理。可好歹知道世间男儿多薄幸。趁着如今恩宠犹在,快快生下子嗣,终生便有了依靠。”语罢,又劝沈澜:“只在避子汤上,夫人万万不要与爷拧着来,且停了汤药,求个一儿半女罢。”
沈澜只是笑了笑:“我心里有数。”
见她神色清淡,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紫玉叹息一声,低声道:“夫人可要用早膳?”
沈澜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吃早膳,便摇头道:”你且下去罢,叫我静一静。”
紫玉这才暗叹一声,躬身告退。
室内一片寂静寥落,唯独宣德香鹤铜炉散着袅袅香气,窗外雨丝细密,声声若拈碎酥衣。
沈澜枯坐片刻,再无睡意。
待晚间,裴慎竟忙得一夜未归,遣了陈松墨来报,说他睡在外书房。沈澜只盼着他别回来,闻言倒也高兴。
一连七八日,裴慎日日不归。沈澜乐得逍遥自在,便次次点头,只说知道了。
谁知这一日,陈松墨报了消息却未走,立于庭中,遥声道:“夫人可还有吩咐?”
她能有什么吩咐给陈松墨?沈澜笑了笑:“无事,你且回去罢。”
陈松墨无奈,硬着头皮回了外书房。
外书房里,裴慎正与他几个师爷幕僚议事,待散场已是一更天。
雨丝细如牛毛,沾衣欲湿。裴慎只吩咐仆婢打了伞将几位先生送出府。谁知刚歇息片刻,便听见陈松墨在外头与守门的林秉忠低声说话。
裴慎揉了揉眉心,说道:“陈松墨呢?进来。”
陈松墨没法子,推门而入。
夜色漆黑,月色隐没,三两星子被细云遮掩,唯独书房里数盏铜铸镂雕荷叶烛台上,手臂粗的牛油烛将室内映照得通火通明。
“她可有说什么?”裴慎淡淡道。
陈松墨暗道不好,只硬着头皮道:“爷,夫人未曾言语。”
裴慎一时心头火起,又难免齿冷。他数日不归,她竟半句不问。果真是个冷心肠。
只是裴慎喜怒鲜少形于色,以至于神色一时间看不出什么。良久,只摆摆手叫陈松墨下去。
陈松墨暗松了口气,待出了门,见林秉忠一脸同情,难免叹息,也不知这受夹板气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陈松墨正欲与林秉忠交谈两句,却听见身后传来裴慎声音。
“去掌灯。”
陈松墨一愣,未多言语,只打了盏料丝灯,在前方引路。
此时夜色杳杳,更阑人静,沈澜早已好梦沉酣,只是朦朦胧胧间,似乎听见外头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