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策张了张嘴,又闭上,扭头往身后看了眼。
谷雨憨笑着听了半天戏,连忙收敛了脸上表情,看见姜稚衣使来的眼色,主动退远了去,到面盆架前绞起帕子,一面背着身竖着了耳朵。
等了半天,终于听见屋里响起一句忍无可忍,咬牙切齿,仿佛被刀架脖子上的——
“我的——衣——衣——美若天仙。”
话音刚落,天光一亮,有人突然掀开了帐门。
元策闭紧了嘴,僵着脖颈慢慢偏过头去。
掀门进来的男子一脚站住,在帐门边迟疑地眨了下眼,朝床榻那头轻轻“啊”了声:“看样子——好像不需要我了?”
姜稚衣嘴角刚扬向耳根,蓦地一收笑,转头看见来了名陌生男子,立马朝榻里侧挪了挪。
元策也一把撂下了床帐。
帐门边,一身翩翩白衣,玉簪束发的男子颔了下首以示歉意,后撤一步:“救人心切,打扰二位,在下这便告辞。”
“等等,”元策皱眉叫住了人,“来都来了,诊个脉吧。”
姜稚衣疑惑:“是认识的医士?”
元策点了下头。方才谷雨过来求救,一开口就是“郡主掉进捕兽坑里昏迷不醒”,这摔昏可轻可重,自然要第一时间门请来值得信重的医士,他在赶去小树林之前就已派人快马加鞭去玄策营接人。
这位便是此前养了高石这个“活死人”半年,一路将他护送进京的,玄策军里最好的军医,李答风。
玄策军中,无数曾经徘徊于鬼门关前的将士都被李答风拉回来过,包括元策自己。
要说他信得过的医士,世间门只此一个。
李答风颔首上前:“在下李答风,是玄策军中军医,郡主若有避讳,在下可以悬丝替您诊脉。”
悬丝诊脉是后宫贵人才有的规矩,她还不至于,既是元策请来的军医,姜稚衣便将手伸了出来,努努下巴:“就这么诊吧。”
李答风搭上三指,过了会儿问:“郡主近日可曾饮酒?”
姜稚衣本是摆着郡主架子端正躺着,听见这话惊讶地转过眼来:“这也能诊出来?”
“心绪波动之时不宜饮酒,易伤肝伤脾,郡主今后还须注意。此外血瘀之症也不轻,除了脚,郡主还有摔着哪里?”
姜稚衣活动了下身子,摇摇头:“没有了。”
“回头宜请女医士再为您贴身仔细检查一番,若无别处淤伤,这血瘀便是崴脚之故,请少将军过后每日为您用药按摩即可。”
元策轻咳一声。
李答风看了元策一眼:“当然,别人也可以。”
“别人我可不放心。”姜稚衣抿唇一笑,见这医士年纪轻轻,医术却很是了得,又十分会说话,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忽然奇怪地眯起眼来,“我怎么觉着——你有些眼熟?”
李答风:“在下是长安人士,家父曾在宫中太医署任职,约莫七八年前离京,郡主当年或许曾见过在下。”
元策瞥了眼姜稚衣:“记性还挺好。”
看着这眼神,姜稚衣这回当即便懂了:“那不能够,除了你们少将军,我可记不了谁这么久!”
元策微抬着下颌撇开头去。
“而且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前两天刚见过你呢?”姜稚衣撩开一角床帐,往外打量出去。
感觉到元策不悦的眼神,李答风颔首便要告辞。
“我想起来了!”姜稚衣忽地从榻上坐了起来,被元策扶了一把,指着李答风道,“你这军医怎么和宝嘉阿姊的面首长得这么像?”
元策:“?”
李答风:“……”
元策轻一挑眉:“你那日找的那些人不也都同我挺像,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她就说他那天来过!
但姜稚衣此刻顾不得自己的事,凑到元策耳边小声耳语:“那不一样!若只是一个像便算了,我看宝嘉阿姊所有的面首都与他有几分相像,要是将那些面首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一样样分开来拼凑一番,可能便是他这张脸……”
元策看了眼告辞到一半僵住的李答风,朝姜稚衣道:“你这么说,他听得见。”
“……哦,是吗?”姜稚衣清清嗓子,大气地摆了摆手,微微一笑,“李军医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或许只是个巧合。”
李答风点了下头:“若无要事,在下便告退了。”
元策刚好有几句话要问李答风,跟着起身走了出去,让谷雨过来照看一会儿姜稚衣。
姜稚衣由谷雨伺候着擦干净头面,换了外衣,沉浸在这一惊天大秘密里出了好一会儿神,想着宝嘉阿姊,忽然记起——
裴子宋的婚配问完了,她与阿策哥哥的关系好像也算误打误撞公之于众了,她岂不是可以打开第三只锦囊了?
冰敷过后,脚踝处疼痛暂时有所缓解,姜稚衣有了些精神气,朝谷雨招招手:“快,我的妙计呢?”
谷雨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从袖中掏出了那只桃粉色的锦囊。
姜稚衣快快抽开绳带,捋开字条一看,盯着上头那行话,读一个字瞪大一点眼。
谷雨凑过来:“怎的了郡主,这第三条妙计写了什么?”
姜稚衣一把收拢字条,明知谷雨不识字,还是没来由地一慌,对着虚空木然眨了两下眼,轻轻吞咽了下:“没,没什么。”
帐门外,元策问完了话,闲着打量起李答风这张脸,高鼻梁,桃花眼,浓眉,薄唇——
“七年前在长安留了什么风流债?”元策轻啧了声。
“你要不还是先管好自己的风流债吧。”李答风朝他身后抬抬下巴,幸灾乐祸般一笑,拎着药箱转身走远了去。
元策站在原地眉梢一扬,回头看向帐子。
连“我的衣衣”都开过口了,这债还有什么难还的?
想着,元策掀开帐门,靴尖一抬走回帐中,正好迎面碰上谷雨端着水盆出来。
帐子里只剩两人,元策看了眼躺回榻上的姜稚衣,走上前去。
姜稚衣双手交叠在身前,端庄平躺着,忐忑地深呼吸一口。
元策走到榻边,准备给她上药,在榻沿坐下后,先看了眼她的脚踝:“还疼不疼?”
姜稚衣目光闪烁着眨了眨眼:“还、还疼——”
“还疼?”元策蹙起眉,伸手就要去捞她的脚。
姜稚衣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个办法可以止疼……”
“?”
姜稚衣朝他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想起她方才跟他咬耳朵的模样,元策:“现在又没别人。”
“你过来就是了!”姜稚衣不耐催促。
元策默了默,俯下些身去——
一只雪白的手忽而一抬,一把攥住他衣襟,下一瞬,他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倾身而下。
身下人仰头凑上来,温软的唇瓣轻轻贴上他唇角。
元策撑在榻上的那只手蓦然紧握成拳,盯着眼前那片被风吹起的帐纱,一瞬僵在了原地。
柔软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余光里,那娇艳饱满,泛着盈盈水光的唇瓣紧张地轻颤了下,张了张道:“这样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