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昕虽然平时看起来神神叨叨又散漫不羁,但真正行动起来倒也不粗疏。次日天还没亮,相思就被他派来的亲信接出了小巷,一路乘着马车行至码头,早有船只停泊等待,她按照宿昕事先的安排上了那艘船只。渐渐的天光放亮,码头上也开始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小商船装载了货物,陆陆续续启程离去。
她所坐的船也混杂其间扬帆起航,没过多久就离开了码头。
船行景移,两岸绿柳垂杨堆烟叠翠,早起的妇人们在河边洗着衣衫蔬果,远远的又有孩童奔逐玩笑之声飘散风中。相思倚在窗口,望着外面出了好一会儿神,对于那些人来说,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平常,或许还会因此生厌烦躁,觉得日复一日太过单调。
然而对于她而言,这些年历经波折,真正能宁静度过的时光又有多少?
正如先前她请求江怀越不必再涉足官场,甚至无需再过问父亲卷入的案子,因为她不想再眼见他身处漩涡而难以摆脱困境。可是事到如今,一切的发展似乎已经不能由自己的心念来决定,大人不愿意受制于人,然而皇权在上也不容他任意违抗,相思不知道他将如何应对这两难情形。
更何况,还有延绥军镇的紧急军情……
约莫半个时辰后,水面越加开阔,又一个码头也已近在眼前。船夫吆喝着,将船只慢慢靠近江岸,相思为了保护自己,将细细密密的湘妃竹帘垂落了下来,没过多久,只听舱外脚步声起,有人推开舱门,弯腰入内。
“小公爷。”相思讶然起身行礼,见宿昕锦衣杏白,簪缨楚楚,显然是已经收拾得当,离家上京的模样。只是他手里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看起来似乎东西还不轻。
他一边进来,一边说道:“不要担心,已经出了南京,没人知道你在这艘船上。”
原来宿昕此番上京,也是乘坐船只,只是与相思出发的地点与时间皆有所不同。待等离开南京之后,两艘船先后在此码头稍作停靠,他这才过来了一趟。
他说罢,走上前来,将布包放到桌上。相思诧异道:“这是什么?”
“你也没见过吗?”宿昕将布包解开,呈现在相思眼前的,是一只端方雅致的红木箱子。
雕花流丽,古朴质厚,只是一把黄铜锁,将所有猜测隔绝在外。
相思怀着纳罕的心情仔细审度了箱子一会儿,摇摇头:“确实没有见过,小公爷为什么拿这过来?”
宿昕撑着下颔道:“倒也奇了,这是江怀越临走之前,委托我带走交给你的。”
“大人的箱子?”相思更加愕然,她小心翼翼地碰触着箱子上的铜锁,“他给钥匙了吗?”
“没有啊!”宿昕一蹙眉,“我还以为钥匙肯定是在你手里,兴许是他留给你的财物,供你在他离开之后使用的,可是连你都没有钥匙,那要这箱子干什么?难不成还隐藏了什么机密?”
相思想了许久,问道:“他没说什么吗?”
宿昕流露出不悦的神色,道:“他倒好了,急匆匆上京之前,只是将这箱子送到了我那里,说是寄存下来,要是他不回来,就叫我寻找合适的机会把箱子转交给你。还说什么要确保你的安全……这话还需要叮嘱吗?”
相思心里咯噔一下,打断他的抱怨:“他是说,如果不回来,就请你把箱子转交给我?”
“对啊,你瞧瞧这说的什么丧气话?”宿昕指了指箱子,“我既然要离家上京,又准备将你一起带离,那么箱子留在我府里也不合适,还不如随身带走。反正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东西总要交到你手里的,对不对?”
相思也没心思细究宿昕的话语到底是否正确,只是望着那个箱子发怔。宿昕见状,也不好多加打搅,只是叮嘱了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随后又道:“我本来以为你有钥匙,才把这箱子搬过来,可是现在连你都打不开的话,是不是我还是把它带回自己船上去?”
相思想了想,道:“反正我们的船只也是同行向北,箱子既然是江大人的,那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宿昕无奈地点点头,只好告辞而去。
江水滔滔,行船悠悠,白昼漫长,初夏夜凉。新月徐徐升起,水面涌动银光万千,澄澈月华透过半卷的竹帘,静静铺泻于窗畔。
红木箱子如遗失许多年的宝物,沉寂又迷离,就那样安置在了相思的床边。
她侧身躺着,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他的身影,无论是习以为常的冷峻少言,还是难得流露的无声微笑,眼眸深处尽是珍惜。
她的手搁在箱子上。
思前想后许多遍,才记起在辽东时,杨明顺曾经跟她提及过,大人当初在身负重伤时,告诉过他,如果自己遭遇不幸,便让他回到府邸找出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将其带出,与之一同归葬。
后来,她也曾经问起过此事,然而大人却刻意回避,似乎不想在她面前说起。
相思不知道,眼前的红木箱子,是否就是杨明顺说起过的那一个。如果是的话,里面到底装了怎样重要的东西,才会让江怀越在遭遇贬斥时,还特意将其从京城带到了南京,又在奉命回程时,把它匆促留下。
她更不知晓此时的江怀越是否还在京城,今夜月华千里应相同,茫茫江水耀出银波璀璨,他若是也在此时想起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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