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擦完了桌子,悄然回了厨房。戴俊梁坐在一边,目送她背影消失在帘子后,才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洪三娘见那两位客人已经开始吃喝,暂时不需要招呼,便掖着帕子坐到了戴俊梁边上:“怎么不说话?这可是正经大事,要不是前些年你爹娘都一身是病,你的婚事也不会耽搁到现在。你要是心里有看上的,先跟我说一下,我拜托大娘去替你打听。免得她给你说的,你又看不上,对不对?”
戴俊梁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微笑,洪三娘看着憋屈,忍不住一拍他的胳膊:“我说你平时也不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怎么现在变得害臊起来?”
“三姨……”戴俊梁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上次我不是叫你帮我问的吗?那位岑姑娘,以前有没有许过人家……”
洪三娘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我前天就找机会问过了,她起先不太愿意说这些,后来才告诉我说,还没有订过婚。”
戴俊梁眼里一亮,高兴地喝下一大口:“那您怎么也不早说!”
洪三娘面露踌躇神色,考虑再三悄悄道:“其实我也觉得岑蕊不错,这样漂亮的姑娘在咱们县城都算得上头一号,性子也不张扬,文文静静的不招惹是非。但凡店里来了客人,她都是端了茶水饭菜上来,马上就回去,不像有些不检点的姑娘家,见到长相周正的年轻人就故意娇滴滴说话。只不过……”她顿了顿,不无担忧道,“我总觉得她有很多心事,以前的事情都不愿意说,就像我问她有没有许过婚约,她还愣了半晌,眼泪汪汪的。我是怕呀,她会不会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偷跑出来?”
“对呀,万一她是因为许给了不中意的男人,跟爹妈吵架了才逃婚出来的呢?我看她不像是穷人家出身,又说是从京城来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她家里人找来了,你要是现在就跟她提亲,她又答应下来,那到时候可不是说不清吗……”洪三娘为戴俊梁操心起来,两人在那嘀咕了半天,最后戴俊梁还是说:“反正其他姑娘我是看不中,您既然担心她家里有婚约,那我就等着,要真是她家人找来,她又愿意跟着回去的话,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始终没人来领她回去,那到时候再请三姨出面,把我的这份心告诉岑姑娘,就等她点头了。”
“就这样说定了,要是她真能跟你成,我也为你们高兴!”洪三娘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却发现临窗的两位客人已经吃好,收拾行李准备出门了。
“两位吃得那么快啊?”她连忙上前,唯恐怠慢了客人。那两人神情平和,只说是急着赶路,将钱给了她之后,很快就出门远去了。
*
这一年的新春佳节,皇宫大内照例热闹非凡,大殿前恭贺新春的杂耍艺人们各显神通,蹬人顶瓮跃圈口技一一呈现,两侧锣鼓箫笛欢欣喜悦,众臣对饮笑谈,祥和融洽。
然而端坐在正中的承景帝却始终不露微笑,等到宴饮完毕,赏赐了艺人们之后,双眉紧蹙着上了华辇。
往年这时候,都是荣贵妃陪着身边,欣赏完了杂技表演后,若是天气晴好,两人还会再去马场骑马追逐。而今承景帝形只影单,想要说话都找不到对象。
他坐在辇车中,沉着脸望着前方,余德广踌躇了片刻,大着胆子问:“万岁爷,要不要去昭德宫?”
承景帝横眉冷眼地道:“去什么昭德宫?她愿意端着架子不理,那就让她顺心如意。”
余德广挨了批,只好闭口不言。辇车本来要往乾清宫去,行至半程,前面道边有人跪拜迎候。承景帝远远望去只觉其身材纤巧,扬起下颌发问,那女子方才回道:“奴婢金玉音,因奉惠妃娘娘之命在此等候圣驾。”
承景帝听其语声清柔动听,又想到先前她曾孤身一人前来觐见,陈述在太液池的所见所闻,言语流畅不卑不亢,便点点头,叫她起来回话。
金玉音缓缓起身,湖蓝色女官服利落整肃,与其他嫔妃装束截然不同,衬着清丽端雅的容貌,更有一种别样风致。承景帝因问起惠妃情况,金玉音道:“惠妃娘娘最近身体还好,只是新春佳节倍感孤单,想请万岁过去坐坐。”
前段时间由于惠妃神思恍惚,每次见面总是哭诉抱怨,承景帝在痛苦中也有了回避之心,如今想到她毕竟遭遇流产打击,自己不闻不问似乎也显得薄情冷漠,便应允了金玉音的请求,吩咐余德广转而向惠妃所在的景仁宫而去。
承景帝驾临景仁宫,惠妃喜出望外,因得知江怀越已被撤职,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念念不放,倒让承景帝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陪着惠妃在景仁宫中散了散心,因见其还是清瘦得很,便嘱咐她多加休养,令惠妃感激不尽。
金玉音带着小宫女献上了新近熬制的滋补膏方,承景帝等惠妃服用过之后,方才起身离去。金玉音一路送行至宫门口,在承景帝临上坐辇时,谨慎提醒道:“万岁近来身体可有恙?”
承景帝微微一愣,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奴婢斗胆,见万岁面容有些憔悴,唇色亦泛白,便不自量力询问一句。”金玉音低首温言,意态之间颇有心事的样子。
“只是有时容易疲惫,其他倒也并没什么大碍。”
“还是要请万岁保重龙体,夜间若有奏折要批阅,不可过晚,否则容易伤及肝脏。”金玉音说着,款款伏地叩拜,衣袂委地宛如清水芙蓉。
承景帝颔首,道:“朕记得你入宫已有许多年了。”
“是的,奴婢已快到可以放归的时候了。”
“哦?打算回到故乡吗?”
金玉音眉间微蹙,眼睫剪出浮梦般的怅然。“故乡已无至亲,若是就此归去,也只是茕茕孑立……”
承景帝默然颔首,片刻后才慨叹道:“时光如梭,难为你在深宫度过了那么多年,所幸朕看你风华比起当年更有胜色,想来也是心境平和不争不抢,才有此韵致。”说罢,又吩咐她好生照顾惠妃,随后登上坐辇,往乾清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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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贵妃因承景帝将江怀越撤职查办之事,与君王产生了嫌隙,加之生性执拗不肯示弱,在这段时间内两人几乎未曾见上一面。
留在府邸的江怀越从杨明顺口中得知了此事,眉间微蹙,问道:“万岁近来可曾与其他妃嫔亲近?”
“去看过惠妃,顺带着也去赵美人那边待过。其他倒也没什么新近得宠的。”杨明顺叹气,“要我说,贵妃娘娘就是吃亏在性子太刚硬,不肯低头。要不督公您劝劝她别再为这事和万岁置气?”
江怀越有些无奈,自己现在又不能进宫,最多也只能由杨明顺等人传话。但有些话只有他在贵妃面前亲口说出才有用,换了其他人都不行,这也是他深知的。
杨明顺又抱怨裴炎重新上位,比起以前更为阴狠,尤其对他们这些原来隶属江怀越的人员,更是苛刻挑剔,几乎要把“公报私仇”四个字刻在眉间了。
江怀越道:“你自己小心从事,先度过这段时间再说。”正说话间,门外有人送来一封密函,杨明顺接过来一看上面的标志,神色有些局促:“督公,是魏百户手下送来的讯息。”
江怀越抬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信件,沉默不语。
杨明顺将信件恭恭敬敬递上,自己退至门外,不发一言。
江怀越看着信件,出了一会儿神,方才裁开,取出了信笺。薄薄一页纸上,只有寥寥数行。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个个墨字上,仿佛想要透过横竖撇捺看到更远的地方。可是内容却让他怔然,愕然。
相思竟然没有一路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