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适才在早朝时,臣其实有一件事不吐不快,但考虑到万岁心绪纷杂,便没说出来。”江怀越向承景帝拱手道,“其实最近臣经常接到手下密报,说是各处教坊鱼龙混杂,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时常借着这些地方不为外人注意,而混迹其中交易黑市珍宝。其中甚至不乏本该在宫内的贡品……”
承景帝本来已经闭上双眼打算小憩片刻,听到这,忽然蹙眉睁眼:“你是说,有人将宫内的东西夹带了出去?还高价转卖?”
“正是。”江怀越又道,“臣已经命人去查,只要有所斩获,必定第一时间回报给万岁。但臣也因此想到,这些酒楼教坊滋生隐患,实在应该彻查整顿一番。还有一些官妓原本就不是京城的,夏天的时候却被征调而来,这些人与教坊中原有的官妓还互相攀比,争风吃醋,甚至引得某些官员宗室都为之翻脸。臣以为,保持原有教坊的规模就已经足够,又何必非要强留这些南方女子在京?”
承景帝皱眉:“把这些女子都遣返回去?当初,也是为了庆贺太后寿诞而招来了南方的官妓,希望能让京城教坊更加活色生香,也让各番邦来朝的使节领略我朝风光。”
说到这里,他不得不想到了太后,心情更坏了几分。
余德广揣度了时机,上前道:“万岁,其实这其间的许多官妓也都是可怜人,您何不大发善心,为其中的一些人消除乐籍?再准许其落户京城,或是回到故乡,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如果能这样做 ,必定也是积德绵延,能尽早再迎回小皇子!”
承景帝却摇头:“官妓众多,如何能分清谁最为值得怜悯?”
江怀越装作无意地说道:“臣前几天遇到镇宁侯,倒是听他说起了一对姐妹的遭遇,尤其是那个小妹,年仅七岁便被遣入教坊,至今已经十年有余……还有她的姐姐,本是端庄守礼的淑女,却被迫周旋于客人间,上次还因不肯屈从淫威,而险些丧命于高焕之手。”
“高焕?”承景帝微微一怔,继而道,“朕好像听你提到过。”
江怀越道:“正是,后来那个妹妹还在西厂录下口供,证明了高焕与晋商勾结之事。”
“原来就是她……怎么,听你的意思,是想让朕准许她们返回家乡?”承景帝淡淡道。
“能返回家乡自是好事,但若还是官妓身份,无非是重新回到秦淮河边继续卖笑生涯。万岁如能开恩,勾销了她们的乐妓身份,还两人自由身,想必也是为前事做一个最好的完结。”江怀越低垂着眼帘慢慢道。
余德广不失时机上前劝说,承景帝揉了揉眉头,道:“这对姐妹是因为什么事情沦入教坊的?”
余德广看看江怀越,江怀越平静道:“她们是原兵部尚书云岐的女儿,万岁,想来应该不会忘记此人。”
此言一出,承景帝脸色骤然一沉,紧抿着唇半晌,才道:“云岐的女儿竟然就在京城?她们不是应该是南京吗?!”
江怀越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忙低声道:“万岁,她们就是在今年夏天才被选调入京的。”
承景帝眸色一寒,冷冷道:“是谁负责选调官妓名单拟定的?”
余德广连忙说了一个礼部官员的名字,承景帝哼了一声,道:“你们若想朕开恩放了其他乐妓,倒还好说,教坊司内犯官之后比比皆是,然而云岐此人罪无可恕,勾结临湘王谋逆之事非同小可,当年朕有多信任他,他却有负重望,最终死在诏狱也是罪有应得。那对姐妹既然是他的女儿,便只能以身替父赎罪,即便有再多委屈也怨不得别人!”
江怀越略感意外,在他印象中,承景帝最痛恨的无非是尸位素餐、搜刮脂膏一类的昏官庸官,多年前临湘王谋逆一案牵扯甚广,此后也有一些涉案官员得到宽恕,然而云岐这个名字却几乎不曾听承景帝提及过,就好像这人已经完全从他的脑海中被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作为君王,如果对以前的大臣痛恨在心,那应该会时不时提到此人,对现今大臣进行戒告,但承景帝却压根不愿说到云岐,直至今日被江怀越提到,他才难得地显露出愠怒神色。
“朕知道你们为了安慰朕,已经绞尽脑汁,但对于某些人,是断难原谅的。”承景帝沉着脸,最后予以回绝。
江怀越自然也不会再进言,与余德广互相看了看,便很快转移了话题。
待等从南书房出来,余德广长出一口气,擦着冷汗道:“没想到万岁爷对云大人如此记恨,我还以为他很少提到,早该消气了呢!”
“我又何尝不是?”江怀越苦笑一下,忽而记起什么似的问,“当年查办云岐案件的,是东厂的什么人?”
余德广看看他,讶然道:“你不知道?”
江怀越一怔:“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才进宫不久,只知道埋头干活,哪里知道这朝廷大事?”
“咳!”余德广摇头喟叹,“奉旨前去拘捕云岐并抄没云家的,不就是您的干爹曹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