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郗将人接过来,扶着走了?好一段路,离开御街之?后,二人才上了?马车。
裴郗心?中狂跳不止,忍得好不辛苦,直至进了?宅邸,他才心有余悸地开口:“我跟在最末,听?闻皇帝动怒,叫左右将你拖下去打死。众人议论纷纷,实在没料到你?能全须全尾地下天子舆车……他发现了什么?”
叶亭宴顺手抽了?一块帕子擦拭自己的眼角,闻言竟笑起来:“他发现我找若水和彭渐作伪证。”
彭渐便是当初那“驯马”之?人,亦是他在暮春场的旧交。
周楚吟恰好出来迎他,闻言眉心?一蹙,又?飞快地舒展开来。
裴郗吓得魂飞天?外:“他知道了?那、那……”
叶亭宴瞧着他霎时惨白的面色,笑出声来:“你?担心?什么?”
裴郗定睛去看,却见叶亭宴哪里还有方才从皇城中出来时的惊惶之?色,那些慌乱、惊愕、恐惧神色,竟飞快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原是伪装么?
他瞠目结舌,叶亭宴却一边往内庭走去,一边悠然道:“我送彭渐和若水出关,若是不想叫宋澜知晓,他岂能察觉分毫?他以为是我做事不干净,可是错之?啊,你?要记住,这天?下根本?没有能彻底抹干净的事,但痕迹,是可以骗人的。”
他自顾地回了书房,剩裴郗愣在原地。
周楚吟见他神态,便?叹了?口气?,为他解释道:“公子是故意的,现在想来,他派去送二人出京的人,怕也是提前择选好的,不遣更?缜密的人,便?是为了?这一日。”
“他刻意叫宋澜捏住把柄,举重?若轻,既造出自己好驾驭的假象,又?化解了叶氏身份的隐忧。今日之后,宋澜必定会更?加信重?他的。”
裴郗思索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喃喃道:“可公子从来不曾对我提起过此事,他告诉过先生么?”
周楚吟顿了一顿:“没有。”
他朝幽深的庭院望了?一眼,长叹一句:“他谁也没有说?过,或许是觉得朋友也不堪信罢。”
裴郗以为他伤情:“先生——”
谁知周楚吟拍了拍他的肩膀,反劝道:“错之?啊,这是你?公子的心?病,你?不要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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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叶亭宴再次得赏,众人亦知了?他这与天子同乘的恩宠,一个面生的小黄门将这件事细细说与落薇,随后拱手告辞。
落薇抬起眼来,瞧见了他手心一道割裂的伤口。
身?后的朝兰为她打?着扇子,感叹道:“虽不知陛下同叶大人说?了?什么,但他下来时都站不稳了?,想来是遭了斥责罢?遭了斥责还能加官进爵,当真是好险,听?闻今日他再进宫时,众人比从前更敬他了。”
落薇“啧”了一声:“富贵险中求,这也难免。”
她窥着将要西沉的日色,忽地问:“这个时辰,他出宫了?吗?”
另一侧的张素无摇了摇头:“未曾。”
落薇便喃喃自语道:“那想来便?是今日了?……”
她起身?朝榻前走去,打?了?个哈欠道:“我且去眠上一眠,朝兰,你?今日夜里不必值守,叫素无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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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沉之?后,叶亭宴独自入了空空荡荡的诏狱。
玉秋实早已被人请到了?庭院当中,正倚在一张不知从何处搬来的藤椅上,朝初露月影的东方看去。
他被剥去了?宰辅服制,只?着雪白中衣,那中衣因这几日的刑囚而脏污,他却将衣领整得一丝不苟。叶亭宴瞥了一眼,见他还寻了?一根木筷,将自己散乱的发仔仔细细地束好了?。
跟随着叶亭宴的侍卫将一个瑶盘搁在一侧的石桌上,便?退了?下去。
玉秋实侧头去看,见盘中有一壶酒、一把短刀和两个酒盏。
他笑了?一声:“鸩酒之?于利刃,孰优孰劣?不若叶大人来替我选罢。”
叶亭宴却抬手倒了一杯酒,自己先饮了?:“太师错了?,这酒是我带来的,不是陛下赏的。”
玉秋实有些诧异,还是笑道:“多谢。”
他接了叶亭宴添满的一盏酒,举杯望月,开口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1]今日我将弃世,却能见月饮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