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柏先下车,下面的丫鬟婆子来扶季淑然等人。姜梨甫下马车,踏上与宫门一墙之隔的土地,望着深深的宫墙,一时间心绪复杂。
桐儿有些生气,姜梨微微一笑,道:“多谢五妹告知,我知道了。”
就是这个宫里,长养出来永宁公主那样恶毒跋扈的人,以强权欺压百姓,而沈玉容就是为了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争得一席之地,才毫不犹豫地牺牲了她。
就为了这事?
这个宫殿看起来富丽堂皇,然而住在里头的人,又有多少是行尸走肉?他们穿金戴银,好像什么都有,但实则什么都没有。姜梨可怜他们,也瞧不起他们,更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姜玉娥没想到姜梨会连面子都不屑于装一装,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她又很快调整过来,笑道:“今儿个在晚凤堂,二姐还没过来,我听说了一件事。”说到此处,姜玉娥特意顿了顿,才道:“是三姐的亲事。大伯母说,三姐和周世子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就在明年冬末开春。我想二姐也许不知道这件事,才特意过来告诉二姐一声。”
“二姐,这就是宫门了。”从后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姜玉娥道。
姜梨站在原地,连虚与委蛇都不愿,只客气地道:“五妹有什么事?”
姜梨笑笑。
“二姐,你走得这么快,我都快追不上了。”姜玉娥亲亲热热地开口。
姜景睿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他今日穿得人模人样的,还不能如在府上一般放肆,这对姜景睿来说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身边的姜景佑倒是一如既往的很和气,和姜元平父子两个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二人,姜玉燕是个不吭声的,姜玉娥却对姜梨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一看到姜玉娥,姜梨就晓得对方又在盘算什么。
宫门外也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官家的马车,品级低些的还过来给姜元柏讨好般地打招呼。只是姜家来得本就有些晚了,姜元柏等下还要先见洪孝帝,因此没有在宫门外过多停留,由引领的人直接往里去。
转头一看,却是姜玉娥和姜玉燕姐妹二人。
姜幼瑶本想着,姜梨第一次进宫,定然会手足无措,过分紧张,若是能看见姜梨出丑就再好不过了。谁知道一转头,却见姜梨微微提着裙裾,走得格外悠闲,倒像是宫里是她自家的后花园似的。
只是没想到才走了一小段,身后就有人唤她:“二姐。”
姜幼瑶不由得气闷不已。饶是她第一次进宫,也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可姜梨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怯场。姜幼瑶有心想挑姜梨的错处,可直到快走到了目的地,姜梨也做得万无一失,没出一点纰漏。
姜梨出了晚凤堂门口,就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芳菲苑在姜府的角落,和姜幼瑶几人的院子都不在一个方向,自然不必同行。
姜老夫人十分满意,毕竟今日来的小辈里,只有姜梨对宫里最为陌生,她生怕姜梨这头出了差错,眼下看来,姜梨做得挺好,应当是不会有问题。
待姜老夫人一一交代完之后,已经过去了很久,想着还得回去准备,大家就从晚凤堂各自散去。
此刻,玉明殿的大殿里已经来了许多官眷,这些夫人贵女都是燕京三品以上的官家家眷,身份贵重。因着夜宴还未开始,多数都是找相熟的人攀谈着。如这样的宫宴,女儿家都努力打扮着自己,这些女子有及笄的,或是没有及笄的,都愿意在宫宴上留个好模样,因着今日进宫的还有许多官家子爵、青年才俊。北燕风气相对前朝更为开放,年轻男女只要不做逾越之事,互相有情,皆可以通过上门提亲结成秦晋之好。
姜老夫人没多说什么,又对姜梨讲了些进宫的事宜。其实这些姜梨早就晓得,当初她也是作为沈玉容的家眷跟着进过宫的,而姜家作为朝廷命官,规矩反而要轻松许多。
而宫宴这样的地方,来的人大多都是门当户对,这便是一大便利。
杨氏在姜家没有多说话的分量,只一双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一会儿瞧瞧姜梨,一会儿瞧瞧季淑然。
坐在正东方向的一对母女,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头上戴着玉蝴蝶纹步摇,生得也算美丽。她身边的妇人亦是穿戴华丽,只是论起来,不如周围的夫人举止自然,带着几分小家子气。
那种目光黏黏腻腻的,姜梨似曾相识,但这转瞬之间,姜梨并不清楚是在何时看过,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种目光让她十分不舒服,脊背发凉,她一瞬间就警醒起来。
这母女二人,正是沈玉容的母亲和妹妹,沈如云。
姜幼瑶到底年纪小些,不如季淑然表情天衣无缝,她也极力想要表现出旁若无人的微笑,只是到底掩饰不了眼里对姜梨的恨意,还有一丝不知为何而起的兴奋。
如今沈玉容是中书舍人,沈如云和沈母自然可以来参加宫宴。虽然沈玉容是鳏身,但燕京城的人都晓得是沈玉容的妻子薛芳菲与人私通,这样的妻子死了正是老天开眼。沈玉容自己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更是生得俊美无俦,文质彬彬,许多人家也就看准了沈玉容,心中思量着将女儿嫁去沈家。
姜梨的目光又落在姜幼瑶身上。
要知道沈家人口简单,只有沈如云和沈母,将来沈如云出嫁,女儿嫁过去便能当家,不用与小姑子相处,只需要和婆母相处融洽就行,对于许多娇生惯养的小姐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她在算计什么?
正是因为心中有这些思量,看在沈玉容的面上,许多贵妇人就来与沈母攀交情。她们倒也不嫌弃沈母原先小门小户,十分热情地吹捧着沈母,连带着对沈如云也夸赞有加,令沈如云都有些飘飘然。
季淑然笑得贤淑,仿佛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只是姜梨觉得她的目光更像是一条盘旋在树枝上的毒蟒,正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打量自己的猎物,发出阴惨惨的笑意,尖牙还淬着毒汁。
聂小霜,朱馨儿,上次同姜梨一起在校验御射时候同组的两名明义堂小姐,也都簇拥着沈如云说话。
姜梨想到这里,就往季淑然看去。
一边的柳絮见状,轻哼一声,悄声与柳夫人咬耳朵:“真是头一次见着上赶着给人家续弦的。”
不过到现在为止,季淑然母女都很安静,没有作妖。
柳夫人一点柳絮的额头,低声道:“就你话多!”
此番周彦邦甚至还提出和姜幼瑶解除婚约与自己在一起,种种件件,季淑然母女不恨毒了自己才怪。
“本来就是。”柳絮嘟囔着。她实在看不上这些同窗的行为,还是燕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家呢,那沈状元才死了妻子,且不说薛芳菲品性如何,反正沈状元表现出来的可是对亡妻一往情深,那些小姐也不想想,既是对亡妻一往情深,怎么会这么快续弦?如果这么快续弦,那沈状元便不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深情,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季淑然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十分真诚了。但季淑然真的会有这么好心,甚至会让姜元柏帮衬叶世杰?这绝不可能,季淑然只会让人暗中打压叶世杰。倒不是姜梨故意将人心想得阴暗,而是在姜府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季淑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知肚明。
才说着,又听得身边有个人开口道:“听说宁远侯府世子和首辅姜家三小姐的亲事也定在了明年冬末。”
姜梨闻言,目光微动。
此话一出,另一头的沈如云登时变了脸色,她道:“可是真的?”
季淑然笑着看向姜梨:“是了,我也以为梨儿应当和叶家少爷多走动走动。虽然珍珍姐姐已经去了,但两家到底是姻亲,若是叶家少爷进了仕途,日后咱们家老爷也能帮衬一下。都是自家人,帮衬自家人总比帮衬外人来得好。”
“是真的。”聂晓霜道:“我也听母亲前几日提起过。幼瑶和周世子的亲事一早就定了下来,如今只是将日子决定了,也是情理之中。”
她希望叶家干干净净的。
沈如云忍不住心中怨气,讥讽道:“我记得周世子的亲事一早是和姜二小姐定下来的。”
姜梨听到卢氏提起叶世杰,心中就是微微一叹,她并不希望把叶家也牵涉到姜家这潭浑水里来。叶家在襄阳,日后她要回襄阳祭拜薛怀远,还得依仗叶家,把叶家和姜家牵扯到一起,未必是什么好事。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叶珍珍去世多年,姜家也和叶珍珍的娘家没有来往,这时候卢氏提起叶世杰,自然是为了堵季淑然的心。要知道季淑然的娘家侄儿,在国子监红榜连榜都没上,更别提魁首了。
沈如云这话说得不好听,没人敢接,这要是接了,就是得罪姜家,姜元柏可是当朝首辅,他的女儿谁敢说半个不是?不过中书舍郎的妹妹,大家同样不好得罪,便只得沉默。
“梨丫头可真厉害,这回是要陛下亲自授礼的。咱们府中的小辈,可就梨丫头一个人做到了。”卢氏笑盈盈道:“听闻今年国子监的魁首是叶世杰,叶世杰是襄阳叶家的人,要说起来,和咱们姜家也是沾点亲故的,他还是姜梨的表哥呢。”
只是沉默中,又不约而同地想起沈如云说的话。的确也是,当初和周彦邦定亲的,可不就是姜梨?这妹妹顶了姐姐的亲事,说起来总也不怎么光彩。大家就去看宁远侯夫人的脸色。
她这样,落在一边的姜玉娥心中就十分不是滋味。姜玉娥是眼看着姜梨回府后地位一点一点地提高,从来都是恨人有笑人无,姜梨过得好,看在姜玉娥眼里就十分刺眼,恨不得姜梨一夜跌进地狱,过得比自己还要潦倒才令人称快。
宁远侯夫人像是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正与议郎大夫夫人季陈氏,也就是季淑然的嫡亲姐姐说笑,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人的谈论。
姜老夫人竟然破天荒地夸了她一遭,姜梨微笑着点头,并未表现出十分激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