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已至此,也挽回不了。
有怨言,也许有朝一日就会反咬一口。成王谨慎多疑,绝不会再用孟友德了。其实按能力来说,孟友德日后成长起来,未必不是个好助力。便是站在局外人的立场,都要为成王惋惜。
“这回也是因为姜二小姐。”陆玑笑道:“之前的叶世杰,因姜二小姐解围而让计划改变,现在的孟红锦,也是因为姜二小姐让孟家脱离成王。两次都是因为姜二小姐让大人的计划受阻,这姜二小姐和大人还真是有孽缘。”
孟家本来为右相办事,也是成王的手下,如今因为孟红锦和永宁公主的这个马场意外事件,孟家注定要被成王摒弃。其实并非成王迁怒,而是孟友德的女儿被害成如此模样,便是孟友德嘴上说着不计较,仍旧为成王办事,内心也难免会有怨言。
“你想说,姜二小姐不是无意?”姬蘅道。
“还是大人看人看得准。”陆玑喟叹一声,忽而想起了什么,道:“只是承宣使孟友德那头可惜了。孟友德之前是右相的人,如今得罪了永宁公主,就是得罪了成王,右相是成王的人,自然不会再用孟友德。孟友德这个人,其实还是很有能力的……”
“大人不是也这样以为?”陆玑笑眯眯地回答:“否则也不会让文纪去盘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提点叶世杰了。”
姬蘅漫不经心地回道:“沈玉容有野心,成王有野心,有野心的人身上散发的味道是一样的。就像狼不会与狗为伍,沈玉容在朝中,不会选皇帝,只会选成王,只有成王才能满足他的野心。”
姬蘅终于从木架上找到想找的书,抽出书卷,转过身,艳红的袍角绣着一只金色的蝶,翩然从身后飞过。
“恭喜大人的事又顺利进了一步。”陆玑道:“沈玉容搭上成王,成王在新贵这头增添一员大将,势力将会上升许多。”
他道:“是姜二小姐。”
“早晚的事。”姬蘅放回书籍,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黄梨木架前,似乎在找别的书。
陆玑不笑了,看向姬蘅:“姜家……”
“看来沈玉容和成王搭上线了。”陆玑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看向姬蘅。
“不是姜家。”姬蘅慢慢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是姜二小姐。”
侍卫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是不是很有趣?”姬蘅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道:“我怀疑,这位姜二小姐,就是来克我的。”
国公府的书房里,姬蘅从木架上将抽出的书籍放了回去。
夏日绵长,眼看着快要入秋,却仍旧没有一点清凉秋意要到来的样子,日头热烈烈地延续下去,花园里的花都被晒得蔫巴巴的。
“沈玉容到了永宁公主府上,成王也在。”黑衣侍卫有来报。
所以迟来的雨水总是格外受喜爱。
沈玉容只是丢掉了一个绊脚石,可他日后的路却会越来越宽广,一片坦途。
夜里下过雨,早晨起来也没停,只是由瓢泼大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顺着房檐滴落成细密珠帘,滴滴答答打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将青石砖洗得格外干净,像是古朴的翠石,似乎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世上之人不是垫脚石就是绊脚石,垫脚石要踩,绊脚石要丢。
桐儿端着早膳进来,见姜梨还没醒,有些意外。往日里姜梨醒得挺早,姜梨没有起懒的习惯,桐儿每次端早膳的时候,姜梨自个儿都梳洗完毕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只是个没有用处的女人呢?
“姑娘。”桐儿轻声呼唤道。
成王开始问询沈玉容一些事,沈玉容站得笔直,态度不卑不亢,倒很有几分能人的风采,成王眼里对沈玉容的满意便越来越浓。虽然沈玉容和永宁公主有首尾,不过成王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过错。
榻上,姜梨从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睛,见是桐儿,迟疑了一刻,方才明白眼下是什么时候。她坐起身,按着额头,桐儿见姜梨额上全是冷汗,怔了怔,连忙找帕子来为姜梨细细擦干了,道:“姑娘这是梦魇着了么,流了许多汗?”
她很爱沈玉容。
白雪也正从外面走进来,闻言就走到窗前,将几扇窗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吹进来,屋里不如之前闷热,姜梨好似也清醒了许多。
永宁公主以为,沈玉容就是天生来克她的。她为了沈玉容抛弃公主的自尊,放下脸面,甚至杀了他的妻子,还在他面前展露对别人从不展露的笑容,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沈玉容回报她同样的爱。
她道:“做了个梦。”
沈玉容对她其实算不上巴结,也不如别的男人一般讨好,可他越是对永宁公主冷冷淡淡,永宁公主就越是爱极了他这副模样。
“原是噩梦。”白雪道:“不打紧,我们乡下那边有个说法,但凡做了噩梦,心里不舒服,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就没事了。姑娘要是觉得害怕,咱们去晒太阳……”
沈玉容如今是中书舍郎,又是洪孝帝看重的人,才死了妻子不久,和她这个公主走得太近,被人瞧见可不是什么好事。永宁公主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实在忍不住不想他。
“你说什么胡话。”不等白雪说完,桐儿就打断了她的话,“外面眼下正下着雨,哪来的太阳?”
永宁公主和成王感情极好,自然看得出成王对沈玉容满意,心里很高兴,又有些得意,为沈玉容自豪似的。自从马场那一日她被孟红锦的箭射伤后,公主府里来了不少人来关心她的身子,却没有沈玉容。
白雪这才回过神,道:“哦,那等几日再晒。”
成王微蹙眉头,似乎对永宁公主这般迫不及待有些不满,好在忘形的只有永宁公主一人,沈玉容还是站在厅中,持重端方,目不斜视,成王对他这才满意了些。
桐儿问姜梨:“姑娘梦见了什么,这样害怕?”
永宁公主见了他便喜出望外,表情比之前甚至称得上是平易近人,她对成王道:“沈大人是我请来的,大哥,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文昌阁里缺人……”
虽然姜梨极力掩饰,但目光里的恐惧和惶然还是泄露了几分。她平日里总是微笑着做事,好似没什么事能烦恼到她,因此一旦失态,就显得格外明显。
过了一会儿,沈玉容由人领着进来。他先是对着成王行礼,这才看向永宁公主,道:“公主殿下。”
“没什么。”姜梨敛下眸中情绪,道:“只是梦见了一个故人。”
成王不动声色地摸起面前的茶杯尝了一口,什么都没说。
昨夜里,她又梦见了薛昭。
永宁公主闻言,眼前一亮,目光里的倦意顿时一扫而光,很高兴地开口:“快让他进来!”
和上次马场校验梦见的薛昭不同,这一回,姜梨瞧见薛昭被关在一个大牢一样的地方。那地方有许多人把守,人人都生得凶神恶煞。薛昭满身是血,被倒吊在一间牢房中。姜梨想要靠近他,却被铁栅栏隔开,而她呼唤着薛昭的名字,薛昭却没有动弹一下,生死不知。
永宁公主撇了撇嘴,正要回答,外头有人来报,道:“中书舍郎沈大人来了。”
紧接着,不知从哪里来的人开始对薛昭用刑,他们用烧红了的烙铁在薛昭身上烫,还用掺了辣椒的盐水浇灌,薛昭开始大叫,姜梨痛苦极了,可她却无法触碰到薛昭。
成王淡淡一笑:“你说的是薛芳菲吧?”
直到桐儿将她唤醒,姜梨才晓得自己是做了个梦。
“没意思。”永宁公主冷笑,“折磨人当然要留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折磨才有趣,最好还会抵死挣扎,看着她努力求生马上就要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她“呼”地吹口气,将面前一盏小灯里的火苗吹灭,似乎觉得很好玩,“咯咯咯”地笑起来,才道:“就像这样,把她最后一丝的希望吹灭,让她绝望,那才叫有意思。懂得反抗挣扎的猎物,才是最好的猎物……”
她心里忍不住有些惶惶,她为何会梦到薛昭?传言死去的亲人会在夜里对家人入梦,可薛昭为何要在梦里让自己看到那些?那是什么地方,是地狱不成?可薛昭这样的少年,从未做过半分坏事,赤诚热烈,为人正直勇敢,无论如何都不该下地狱。
公主府的刑狱里,关的都是惹了永宁公主不高兴,永宁公主恨极又不愿意立刻让其死去的人,便留在这里,想出些折磨人的法子,譬如剥去半张皮,又或者挖去膝盖,效仿烹刑,总之,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孟红锦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可在孟府里,最多也就是见过打死个把丫鬟的事,这样活生生的惨状,足以令她吓破胆,成为心中永远的噩梦了。
而望着薛昭,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你那刑狱里的惨状,男子去了也未必受得住。”成王笑了一声,“你带她看这些,难怪她会吓疯。”
虽然只是一个梦,姜梨却难以释怀,加之今日天气又阴雨绵绵,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影响,姜梨什么话都不想说,很是沉默。
闻言,永宁公主有些惊讶,道:“难为你竟然会留意这种事。”她剔着指甲,说道:“别提了,那孟红锦看起来厉害,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我不过是带她去公主府上的刑狱里走了一遭,动也没动她,她就吓得尿了裤子。”永宁公主露出嫌恶的神情,“瞧她那样子,我连折磨的乐趣也没有了,就把人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