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昊当了出头鸟, 帮着这些各地上来的学子官员试探了林水月深浅。
而今见着林水月言出必行,又是学宴第一日,便纷纷收起了心思, 潜心文章去了。
只这日学宴后, 刑部侍郎林水月的威名,在一众外来学子及官员中,都变得极为响亮。
连带学宴后自宫中离开的路上, 都能听到人不断热议。
这热闹,直至第二日才散了去。
今日学宴照旧开放, 不同的是,林水月刚一入宫,就被人请到了翰林院中。
几个学士对昨日文章究竟给谁人头名而起了争执,她是主考官,当由她来决定。
“……能够想到民生根本,足以见得他思虑深远, 这在一众只知晓纸上谈兵的学子当中, 也是难得一见的。”
“可他虽提及民生, 所列举的举措却过于理想化, 推行不易,光是这一点上来说, 如果要判给他第一, 未免太过。”
“林淮尹到底还只是个学子, 对于具体施行的政策不了解, 能够有这般理解,就已经胜过其他人了,老夫还是那个意见,头名非林淮尹莫属。”
说话的人, 是翰林院的王学士,也是太学院内的师长。
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在翰林院多年,享誉盛名。
底下的年轻官员不好反驳于他,却又是在觉得林淮尹虽有才,却当不得这个头名。
面面相觑之下,有人轻咳了声,想让林水月来拿意见。
总归,林水月是主考官。
这林淮尹是她的哥哥,她若点了林淮尹为头名,他们便是不愿也无可奈何,左右她官职高,旁人奈何不得。
抬眼去瞧,却见林水月坐在窗边,依着半开的窗户。
那白玉般的手指,翻动着手中的书册。
他们在这里议论得热火朝天,这位林大人倒好,竟是找了个好位置看起闲书来了。
眼瞧着外面日头更盛,转瞬便要到学宴开始的时辰了。
这些官员也顾不得其他,只能道:“林大人,您倒是也给个意见啊?”
林水月翻动着手里的书,闻言淡声道:“什么意见?”
那官员见状就更焦躁了:“便是昨日交上来的那些文章,圣上要我们评选出前五,待得稍后的学宴上也好拿出来评讲。”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人没憋住火气:“大人该不会还未看过这些文章吧?”
林水月放下手中的书册,将其反扣在桌面上:“看了。”
“那您是如何想的?这前五名究竟给谁?”
面对着这一屋子急迫的人,林水月微顿了瞬,眉头轻挑:“说实话?”
那问话的官员险些被她这话噎住,那不然呢?
“林大人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言,你可是主考官。”王学士扫了她一眼,冷哼了声。
林水月一听,当即就不跟他们客气了。
“徐子乔、齐铭晔、瞿斐然、白羽。”她眼都不眨,直接吐出了四个名字。
未想到这话一出,整个翰林院内一片死寂。
只因这四个,都是那徽明书院的学子。
而方才他们争论不休的,则是太学院的文章。
林水月这何止是没听到他们说话,简直是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了眼里。
那王学士当即黑了脸,嗤声道:“林大人的评选标准是什么?前五名竟然有四位都出自徽明。”
林水月微顿:“那不是。”
未等这屋内众人松口气,她淡淡地道:“我心中第五名也出自徽明,只是他的文章比起前面这四人,欠缺了灵气,我没记住名字。”
王学士:……
他这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气晕过去。
当下抖着一双手,颤巍巍地道:“若是不清楚之人,都要以为林大人出身江南,同那徽明书院之人来往密切了。”
“王学士这话从何说起?”
王学士嗤笑:“若非如此,大人怎会如此偏爱徽明,将前五名都给到徽明学子。”
“自然是因为他们写得好。”林水月面色如常,轻扣着桌面道:“其中之最,当属徐子乔,不光文章若行云流水般,更是言之有物。”
“他的文章里,列举了近三年江南当地的官场,更对君臣之道颇有见解。有为官多年的老臣之犀利,又不失个人见解。”
“在我这里,当属最佳。其二是齐铭晔,此人对官场见地之深远,甚至超过今次一并来京的许多官员。”
“且智谋深远,文章极为难得的提到了君臣之道,臣民之道。”
她说到此处,抬眸看向王学士:“此二子无论学问、行事风格,都是此番所有学子中的最佳。”
翰林院内鸦雀无声。
林水月所言的,这些官员并非是不知道。
相反,昨夜批阅这些答卷时,他们就已经激烈辩驳过一番了,都一致认为徽明书院这几人,均是不简单。
可是,昨日是学宴第一日。
皇上还坐在了殿上。
太学院自建立之初,就属于皇家的一部分。
在这等盛宴上,叫江南来的学子拔得头筹,不光是皇帝面上无光,连他们这些往日里在太学院奔波来回,算是太学院师长的人,都颜面无存。
尤其,是在多年来太学院都压了一众学院一头的情况之下。
叫他们认定太学院学子不如人,这……
确实是为难他们了。
林水月无视他们面上的神色,重新拿起反扣在桌面的书册,淡声道:“这仅是我一人的意见,该如何评定,并非是主考官一人的事情。”
“按照规矩,是要参考主考官及底下五名官员的意见。”
“眼下你们人数众多,即便我这一票能当两票用,却也并无任何作用,所以,你们只需按照自己的意见来做便是。”
她重新投入其间,眉宇里带着些冷然:“不必来问我的意见。”
气氛尴尬。
那些官员一时觉得林水月不讲道理,却又无法反驳。
“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家,以为运气好一步登天,便能明白这官场了。”王学士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冷声道:“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可笑。”
王学士资历高,且年纪大,寻常底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同他计较。
然而林水月位高权重,他们也招惹不得,只能低声劝导了那王学士,转向文章评选之上了。
只是他们探讨的声音,比起此前低了不少。
林水月恍若未闻,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书上。
这些官员口中的闲书,其实是她此前为避免忘记,用英文默写下来的原著。
自她穿书后,许多事情同从前截然不同,这书便闲置了许久。
今日突然翻出来,恰好就是因为眼前这事。
林水月记得,原文里考上了状元的人,是林淮尹。
可昨晚她熬夜看了徽明一众学子的文章后,深觉其中差距。
若没有徽明众人,林淮尹那一篇文章,确实是不错。虽然笔触稚嫩,但是却也言之有物,唯独是官场上的东西他过于想当然了些。
所提的政见,没有任何的参考意义。
但总体而言,在太学院所有的学子中,林淮尹还是出众得过分了。
可这一切的情况都建立在了没有徽明众人的前提之下。
徽明学子,尤其是为首的四子,实在是过于出彩了。
林水月来京城后,并非什么都不关注。
裴尘殿试的文章,并着前些年他所写的几篇,她都有看过。
裴尘确实是难得的奇才,且有些东西,已经具有相当可怖的前瞻性。
无人可敌是常事。
但裴尘这样稀世之才到底难见,人间更多的,还是如徽明四子这样确切的人才。
整体而言虽不如裴尘,但这四个人年岁都小,且各成风格,假以时日若能够进入朝阁,未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
裴尘能一人撑起晋朝之繁华,却无法肃清繁华之下的腐朽。
去掉腐肉,也需要有新生力量顶上,方才能够从内而外的散发生机。
这个道理,林水月明白,殿上的皇帝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得皇帝无视才华横溢的徽明四子,而选择了林淮尹。
她手指在书间滑动,至其中一行顿住。
找到了。
然而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叫林水月面色微变。
原文提到,科考之前,京中发生了一桩走水案。
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正好是徽明所有学子住的客栈。
那客栈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徽明大半学子葬身火海,其中,便有如今的徽明四子。
原文对徽明的描述不多,仅是一些侧面描写,科考之事也是一笔带过。
后文却提到了齐一鸣因失火之事,丧失太多学子,以至于失了心智。
没两年便去了,徽明自此没落。
而太学院接连出现重臣,一跃成为最大的书院,吸纳了大批学子前往。
林水月合上书册,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恰好翰林院的人也吵出来了结果。
争议之后,他们还是将头名给到了林淮尹,只是到底受了林水月的影响,给了徐子乔第二的名次。
而徽明的其他人,便未在榜单之上了。
底下的官员拿来给林水月过目时,都端着小心,唯恐林水月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