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林水月的名声,便在这京城之内彻底的坏了。
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的议论之声。
“她怎么这般不知检点?”
“岂止,我就说,这一个女子,怎么会有着那么大的能耐,还是什么无钱居士,没得侮辱了居士这个名头。”
“但她的字画确实是极好,只能说啊,这知人知面不知心。”
“字画再好,也遮掩不住那颗肮脏的心。”
“似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着实不该留在朝中了。”
与之而来的,甚至还有林水月的字画贬值。
世人都是如此,此前将人捧得高高在上的也是他们,听信谣言恶意中伤的,却也是他们。
太学院内悬挂的字画,被山长亲自取了下来。
而售出的那几副字画,原本极为受人追捧,如今一夕之间也彻底的冷淡了下来。
不光如此,甚至连林府的门庭都备受冷落。
林瑾钰被悄无声息送走的事情,永昌伯府明面上自是不愿的,那梁夫人还亲自上门大闹了一通。
说是林府上下不尊重人,说定亲就定亲,说悔婚就悔婚。
她骂得格外难听,而秦氏提出来叫他们府上去将林瑾钰接回来,她却也是怎么也不愿意的。
“接回来?怎么接?你们林府将人送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如今人都已经被送走多久了,找回来不知清白还在不在,我们永昌伯府,为何要受这个侮辱?”
那梁夫人一口的伶牙俐齿,叫秦氏实在是难以招架。
林朗倒是回来了,可却拿这泼妇半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她骂了没几句,便被突然闯进来的人赶了出去。
林朗听到安静下来,出来询问,却听底下的管事禀报说:“梁夫人被人赶走了。”
林朗傻眼了:“被谁赶走的?”
“是二小姐府上的人。”那管事犹豫了片刻后,还道:“不光把人撵走了,那人还威胁了梁夫人。”
“说,梁夫人若再敢上门来闹,要用板子将她给打出去。”
林朗:……
林水月这是要翻了天去了!
“老爷,你说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啊?”秦氏也慌了:“她如今名声彻底坏了,如今出去,旁人都在拿手戳咱们家的脊梁骨。”
“可她还是这般的肆无忌惮,她、她这是要毁了咱们家啊!”
林朗烦不胜烦,这几日,不光天天在朝上听人弹劾林水月,回来还要面对秦氏哭诉的脸。
他怒声道:“闭嘴,天天在此哭丧胡闹,我看是你想毁了这个家!”
不等秦氏反应过来,他直接叫人将大门关了,还告知底下的下人,近些时日都不许秦氏出去,更不许她再胡说八道。
秦氏被吓了一跳,只能悻悻地回了卧房。
“老爷,二小姐这些事情,咱们真的不管了吗?”底下的管事小声地问道。
“管?拿什么管?”
林朗苦笑了瞬,这大概就是他的报应吧。
他如今也想明白了,林水月再如何也是他闺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不了就一起死吧,还能够怎么地?
可事情发展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临近年节,朝中大小事务处理结束之后,在又一封弹劾林水月的奏折被呈上去后,林水月被停职了。
此事一出,算是彻底的闹开了去。
底下纷纷传言,皇帝这是要处置林水月了。
然而林水月离开宫门之前,却得了荣忠亲自相送,甚至荣忠的态度也很是和善,只道:“大人便先回去修整一二,过几日便是除夕之宴了,待得安稳的度过了这个年节后,会有好事发生的。”
林水月明白,圣上的意思是让她避开锋芒。
待得这一阵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回到朝堂。
然而,事到如今林水月的婚事尚且都没有着落。
过了年节之后,庆王选妃,裴尘出征。
那朝堂,却也不是这么好回去的。
这些林水月都清楚,但她当下也并未多言,只是对荣忠微微欠身:“这段时日多谢荣公公关照。”
荣忠忙道不敢,待得林水月回去之后,将她的反应告知了皇帝。
御书房内的灯都让皇帝叫人给灭了,他独身一人,坐在了龙案后面,神色看不清楚。
而周遭的气氛,就好像是浓烈得化不开的黑雾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人的心头。
皇帝面前正摆着的,是裴尘递上来的一封奏折。
这是那日裴尘在朝上请求皇帝为其赐婚,皇帝并未直接答应后,他转而来到御书房中,亲自交由皇帝的。
那日御书房内也只点着一盏油灯,灯光闪烁之下,只见得裴尘长身玉立,身姿虽然挺拔,瞧着却清瘦到了极点。
可他目光灿若星辰,开口却是皇帝不爱听的话。
那日皇帝发了很大一通火,而自那日后,裴尘便告病在家。
皇帝清楚,裴尘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同他无声的抵抗。
“什么时辰了?”
荣忠忙道:“子时三刻。”
他端着小心道:“皇上,夜深了。”
却听得皇帝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些沧桑:“朕还记得,恒儿出生之前,也是冬日。”
“父皇因着皇兄之事责难于朕,将朕贬至鄞州。”
“当年的鄞州,地处偏僻,百姓也少,朕到了鄞州后,所住的院落格外破旧,连带着穿的衣裳,都是多年陈腐他人不要的。”
“是安晴,顶着孕肚一针一线地为朕缝制新衣。朕在外为百姓奔波劳碌,她怕朕冻着,总是熬了一宿又一宿的,待朕发现时,她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全凭着感觉摸索,却也坚持给朕将要用的衣裳做好。”
荣忠听了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安晴是皇帝的发妻,当年在皇帝落魄之时,唯有这位发妻陪伴在身侧,不离不弃。
只可惜命不好。
皇帝一朝东山再起,却被当年的北陵王劫持了发妻,在北陵王疯狂发作之下,安晴不欲皇帝为难,自刎而亡。
那之后,北陵王身死,皇帝登基。
可安晴却再也回不来了。
为了悼念亡妻,当年不足三岁的太子直接被册封,搬入东宫。
此后,皇帝对太子也十分宠爱,近乎到了溺宠的地步。
不光是因为顾及亡妻情谊,更多的,也是因着皇帝对安晴的死,有着深深的愧疚。
他打下江山之前,曾信誓旦旦与安晴说,日后有他在,再也不会让安晴过苦日子。
却在安晴被挟持之时,生出了犹豫。
安晴实在是一个太聪慧不过的女人了,她看出了他的犹豫与动摇,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自刎。
她成全了他的江山社稷。
却叫皇帝永世都挂念着她,以至于半生都不得解脱。
恒是太子的名,安晴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皇帝都将太子带在身侧,亲手抚养长大。
所以,纵使后面太子如何顽劣,做出何等残暴之事,皇帝都始终觉得,他还是那个依靠在了自己的肩头,问他母亲去哪里了的孩子。
荣忠轻叹了声:“太子爷听闻您这几日有些咳嗽,还特地命人搜罗了些药材,适才送入了宫中。”
皇帝听了,轻笑了瞬。
“夜深了,歇了吧。”
“是。”
而那天之后,林水月便在府中,白日同林老夫人做些腊肉香肠,空了看些闲书。
日子过得如此前一般悠闲自在。
林府的大门紧闭,将所有的流言蜚语阻拦在了门外。
奇怪的是,林老夫人应当也有听闻了些什么,却从不在她面前过问。
一直到了除夕这日。
林水月如今不在朝上,却也收到了宫中的帖子,让她入宫赴宴。
除夕宴上,文武百官与所有的家眷都在,同庆年节。
林水月却不打算带林老夫人去。
林老夫人也未问过她的打算,只在将她送上马车之前,淡声说道:“我在府中等你回来。”
林水月微顿,随即轻声应下。
随后马车悠悠向前,驶出了秋叶胡同。
嬷嬷站在了林老夫人身边,担忧地问道:“您怎么也不问问小姐的打算。”
“问什么,问了又帮不上忙。”林老夫人轻笑:“这孩子的主意大着呢。”
话里还有些微的骄傲。
林水月一路入了宫中,引路的小太监,将她带进了大殿。
人方一出现,便听得周遭都安静了瞬。
“她怎么还有脸出现?”
“除夕宴大约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可不得要趁此机会前来表现。”
“嗤,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无钱了?”
林水月充耳不闻,一路叫人领着,坐到了宴席的末尾。
一般而言,这样的位置,都是留给了那些品级极低的官员的。
不说朝中重臣,连带着一般的世家子弟,都不会坐到这样偏僻的位置上去。
林水月今日穿了身绯色衣袍,外面罩了件雪白的狐裘,衬得她姿容越发出色。
可这样的姿容,这般娇艳的模样,却是被放置在了角落。
周围都是些低品级,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曾得见的官员。
瞧着不光格格不入,还十分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