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议论纷纷, 都认为太子行事不厚道。
可这也并非太子头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凡在朝时间较久的人,都清楚皇帝自来偏疼太子。
这种偏宠, 远超过了常人的想象。
当初太子在青云山养病, 其实也并非是真的因为有什么病症,而是触及了一些事情,不得不从京里避开了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 才给了庆王以喘息的时间。
德妃在宫中恩宠不断,瞧着是宠冠六宫, 然后便是再有一个德妃加起来,都不及太子。
虽说绝大部分的人并不清楚皇帝为何对太子如此宽恕的原因,但也知晓一件事。
那便是圣上放在心间的人碰不得。
故而太子这些年行事越发跋扈嚣张,做事狠戾不留情面,却依然能够稳坐东宫。
皇帝甚至为了给他扫平登基的路,不惜将裴尘这样的能臣指派给太子, 就已然能够说明皇帝的态度了。
裴尘自小展露出非同寻常的聪慧时, 皇帝就让他跟在太子身后了, 有意识地在给太子培养能臣。
以至于清醒的人知晓, 晋朝的储君之位,看起来因为太子各方面的问题而留有悬念。
实际上在皇帝的心中, 有且只有一个人选。
且看收复株洲这么重要以及扬名的机会, 皇帝都送到了太子的手边, 便能知晓太子恩宠多重了。
所以即便太子再荒唐, 朝上敢与其产生纷争的人,也都是没有的。
包括内阁首辅田阁老,再如何是朝中重臣,太子面前也得要暂避锋芒。
人人皆知太子这等行为要不得, 而今见着这个场面,却无人能够阻止太子。
庆王站得离太子不远。
太子说出这番话时,他倏地抬起了头来,眼中酝酿着剧烈的情绪。
梁少卿看了庆王难看的面容一眼,沉默不言。
对他们而言,为了一个女子与太子正面起了纷争,自然是不值当的事情。
但理智知晓如此,在瞧见所有压力都灌注到了林水月身上时。
他面色微动,竟是没有开口劝阻庆王。
然而,哪怕是他不开口,庆王也知晓分寸。
只是到底心中有所挣扎,看着林水月的目光也格外矛盾。
“可惜林大人了。”钱阁老已经摇头叹气,几欲不报希望:“满朝上下,无人保得住她。”
太子生来就过得顺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天下皇帝都要留给他,遑论这一个女子?
田阁老眼中蓄起风暴,沉默许久,竟是打算迈步上前。
“唉!”钱阁老慌忙反应过来,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这等聪慧的孩子,若落到了太子手里,便是折了。”田阁老满脸沉郁,冷声道:“太子妃是怎么没的,其他人不知,你我还不清楚?”
钱阁老怎么能不清楚,他也知道田阁老对太子不满已久。
可……
“如今还在朝上,周围都是人,你可切勿冲动啊。”钱阁老满脸的苦涩:“圣上因为你屡次出言针对太子之事,已然心生不满。”
“而今许多事情皆是不从你我手中过,显然是生了嫌隙。”钱阁老见他不听,执意如此,只能道:“到底也想想底下的孩子们!”
他们年纪大了,过了今日没有明日。
可府中的孩子都还小啊!
田阁老面色沉肃,闻言冷笑了瞬:“便为着满府上下,就要无视所有的脏污,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二人入得朝阁之前,许下的诺言?”
钱阁老嘴里发苦,他自是记得的。
可如今形式比人强啊。
“殿下。”正想着,那边却有人出声。
他们同时抬眼望去,瞧见竟是胡大人。
胡大人便是胡西西之父,朝中大员。
平日里除了朝事之外,他鲜少为着其他的事情开口,如今忽然站了出来,倒叫人吃了一惊。
“东宫添人,乃是件大事。臣以为,当细细斟酌才是。”
“正是。”钱阁老唯恐田阁老发难,附和道:“太子选妃是大事,该重开选秀才是。”
“父皇。”太子却是讥笑了瞬,淡声道:“儿臣不欲兴师动众,况且儿臣也知晓自身情况,不愿再开选秀。”
他说着,面上带了些黯然。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在经历了不能人道这等事情之后,都没有人可以保持得住寻常心。
只太子未曾在皇帝面前拿这件事情说道,毕竟还有一个庆王在一旁虎视眈眈。
说多了,不免觉得他子嗣艰难,而转向庆王。
但今日不一样,他便是要这满朝都无法反对,当着所有人的面,折了林水月的翅膀。
也是叫这帮日日与他作对的老臣好好看看,与他作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殿中气氛越发冷凝。
梁少卿抬眼看前方的庆王,却见庆王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显然内心满是挣扎。
在此之前,庆王已经入宫三次,请太后为他与林水月赐婚。
可如今太子率先发难……
但眼前这人,是太子。
从小到大,庆王与太子对上,就没有占到过任何的好处。
连带着太子出现了那样的大事后,他那边得了件不错的差事,都被太子使绊子给搅浑了。
此后还要费尽心思,不惜在第一次群芳宴上用上了遇刺这样的手段,才堪堪留在了京城。
便是他出面,又能够如何呢?
改变得了什么?皇帝依旧站在太子那边。
庆王面上带了些颓丧,看向林水月的眼眸极为幽沉。他抿了抿唇,到底是将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梁少卿看在了心里,倒也觉得是情理之中,可心底却也并不平静。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
却见林水月低头敛眉,不知想着些什么。
“林水月贤惠端庄,又生得一副玲珑心肝,最是聪慧不过了。”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轻声道:“东宫荒废许久,正是需要林小姐这样的人,才能撑得起来。”
“还请父皇成全。”
他一口一个林小姐,是彻底将林水月与官职剥离。
纯粹地将她当成是一个京中贵女来对待。
旁人均知他是故意而为。
却不清楚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幽沉,目光深沉地看着太子。
许久未言。
皇帝不开口,底下的人不免人心惶惶。
胡倍轻叹了一口气,这等态度,与默认又有什么两样?
他入朝多年,对皇上都是极为崇敬,唯独在对待太子一事上,皇帝总不像是他认知里的那个皇帝。
而只是个寻常的父亲。
一个纵使自己的孩子犯了天大的错误,也要向着他,保护他,不断去原谅他的寻常父亲。
可以说,圣上这么多的子女中,唯有太子一人,得到了父爱。
便见太子纵容底下酿造出来了那么大的祸患,范府上下都没了,太子尚且好好的,就清楚皇帝的态度了。
此前保住范府是为太子,而今保全太子舍弃范府。
皇帝为这个长子,扫平了太多的障碍。
而林水月,不过是一个才入得朝阁几日的女子罢了。
纵有倾世之才,又如何能与未来储君相提并论?
朝上官员,不止胡大人一人这么想。
几乎在皇帝沉默不言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一时感念帝皇家无情,一时也觉得是林水月自己未曾收敛锋芒,才惹来如此大的祸患。
“她动范府之时,就该想到会有此结果。”
“无论如何,唉……太子府中从前姬妾也不少,而今只留下了寥寥数人,入得东宫,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又能如何,你看这满朝上下,谁能够站出来阻挡太子,谁又能够吃得住太子的刻意针对?”
甚至已经有人,在宽慰林朗。
“林大人且放宽心吧,你这女儿好歹在圣上的面前露过脸,且她多少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入了东宫,未尝不能够讨得太子欢心。”
林朗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若换了从前,他或许会觉得入了东宫是好事。
可这段时间他时常睡不着,也常想起林水月的事来,林淮尹所言不假,他欠这个女儿太多。
林水月瞧着淡然,实际上却是个刚直的性子,真入了东宫,尚且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林朗心知不可这般坐视不理。
可他同太子比较起来,又是何等的人微言轻。
“圣上……”
那边,田阁老忍耐不住,刚开了口,便瞧见一道身影站了出来。
那人方才往外跨了一步,整个朝阁都安静了下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个人,是他们所有人都未想到的。
“裴大人?”有人怔住,下意识地看向了忠国公。
却见忠国公也是一愣,大概未曾想到裴尘会在此时出面,他怔忪之时,裴尘已经毫不犹豫地躬身道:
“皇上,臣仰慕林大人已久。”裴尘还是那副羸弱的模样,甚至在这满朝之中,他最为特别。
因为他的官袍外面,还罩着一件厚重的狐皮大氅。
便是如此,也显得他身形格外的消瘦,比起寻常的男子,要更纤细一些。
他的声调,也如同往常一般温和无二。
然而吐出口的话,却是一字一顿,格外的清晰瞩目。
“请皇上为臣与林大人赐婚。”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圣上什么态度姑且不论,那站在了最前方的太子,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回过了头来,怒视着他:“裴尘,你疯了吗?”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裴尘是疯了吗?
他可是自小到大都跟在了太子身边,皇帝钦点的太子辅臣,一朝入朝为官,亦是入了东宫。
可如今,在满殿不知所措,无人能够帮助林水月之时。
他却忽然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