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清凌凌的嗓音宛若细雨扑面, 詹灼邺眸底的暗色迅速消散,松开了牵制在她下巴上的手。
“你长得很像你哥哥。”
姜玉竹揉了揉发麻的下巴,轻声道:“大家都这样说。”语气顿了顿, 她又小心试探着问道:“殿下...方才是将小女当成了兄长吗?”
太子没有否认, 亦没有承认,只是定定看了她许久,才沉声道:“她就算化成了灰,孤也会认得。”
姜玉竹抿了抿唇瓣,她想起了太子迟迟不肯归还的那瓶骨灰瓮, 心中默念了句不见得。
“天色已晚,民女不知东华门的去向,殿下可否让一位宫人为小女领路。”
“孤亦要出宫,正好同姜小姐顺路。”
这么巧吗?
姜玉竹眉心微蹙, 想起今早她入宫时就撞见了太子和萧时晏在甬道上商议政事, 下午出宫时, 又在御花园僻静的小径上遇上太子。
仔细一琢磨, 她之所以会在御花园遇到太子, 是因端妃留下她在颐和轩里用午膳。
当初她在太子身边当差时, 好似从未见太子与端妃有过联系。
先皇后虞祭之乱后, 耀灵帝收回皇贵妃的凤印, 下旨让皇贵妃,宸妃和端妃三位妃子共同管理后宫。
当时姜玉竹曾为太子出谋划策, 希望太子拉拢端妃,端妃膝下的十皇子虽未在京中任职,不过十皇子身后的沈家却不容小觑。
太子拉拢了端妃, 就相当于收拢了十皇子,更别提十皇子身后富可敌国的沈家。
当时太子听过她的建议, 只淡淡说端妃是个淡泊名利之人,不愿涉足党派之争。
“姜小姐,跟上孤。”
姜玉竹从往事中抽回思绪,她抬眸看向走在前面的太子。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路上雾气氤氲,夜雾将男子的面容遮掩,看不真切。
她暗暗压下心底的疑惑,快走两步跟上太子。
东华门下,朱红色宫门紧紧闭合,几队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军有序巡逻。
禁军统领看到太子,走上前躬身行礼,沉声道:“敢问太子殿下是要出宫吗?”
詹灼邺点了点头,禁军统领当即命人打开城门。
大燕宫规明令,皇城之内,只有皇帝和储君能够在宫禁期间自由出入皇宫。
姜玉竹看向宫门下的日晷,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错过落锁的时辰,当下她只能返回颐和轩,恳请端妃留宿她一夜,明日再出宫了。
夜色中,她看到太子对禁军统领说了什么,继而转过身看向她:“姜小姐,孤带你出宫。”
姜玉竹摇了摇头:“殿下,小女身上没有鱼纹令牌,不能出宫。”
太子缓缓眯起凤眸,目光若有所思,幽幽道:“姜小姐第一次入宫,对宫规倒是很清楚,连鱼纹令牌都知道。”
鱼纹令牌是宫门落锁后,出宫者需要出示的腰牌,牌子两面分别刻有凸起和凹陷的鱼纹,城门守卫和出宫者各执一块,两块腰牌上的鱼纹契合才会放行。
姜玉竹面不改色,平静答道:“掌事公公听说小女是第一次入宫,在入宫前特意叮嘱过这些事。”
詹灼邺看着说谎都不带眨眼的少女,心中不由嗤笑:他难怪被这混账小东西蒙骗了这么久。
“跟上孤。”
姜玉竹迟疑了一下,小步追在太子身后。
果然,城门两侧的守卫仿若瞧都没瞧见她似的,目不斜视打开城门,放她和太子出了宫。
她心中暗暗惊讶,太子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将宫里的禁军都拿下了。
宫门东墙下外停靠着两辆马车,一辆是较小的青帷挂绸马车,另一辆是气派的玉辂华盖马车。
太子抬手指向那辆较小的青帷挂绸马车,语气淡淡:“姜姑娘不妨乘坐孤的马车回府。”
至于另一辆宽敞又气派的玉辂华盖马车,姜玉竹曾在太子府沾光乘坐过,在那辆马车里,太子亦没少沾过她的光。
看来太子不做断袖的时候,心中还是谨记男女大防,要用另一辆小马车送她回府。
姜玉竹欠身谢过太子,在宫人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她刚刚坐稳身形,又见鸦青色车帘被挑开,刚刚与她拜别的太子面色从容弯身进来,撩开玄色衣摆坐到她对面。
姜玉竹:....
莫非是夜色太黑,她刚刚没看清太子指的马车,像太子这般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舍不得让女子吃苦,想要将那辆玉辂马车让给她用。
“殿下可是上错了马车?”
太子挑了挑好看的剑眉,看向她的目光似有不解。
姜玉竹只好掀起幽帘,指了指旁边那辆华丽的玉辂华盖马车,柔声道:“小女乘坐这辆马车就好,殿下金尊玉贵,还是去那辆宽敞的马车吧。”
太子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壁上,狭长眼尾勾着淡淡的笑意:“姜小姐怕是误会了,那辆马车是司马丞相府上的。”
姜玉竹:....
———
青帷挂绸马车辘辘驶过喧嚣热闹的朱雀大街,车厢内,青花缠枝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
姜玉竹侧身看向车外。
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商贩吆喝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灯笼映照在瓜果蔬菜和小吃上,引得过往行人驻足品尝。几个杂技艺人敲打着铜锣,不一会儿就有好热闹的人群围拢上去。
她在赏夜景,亦有人在赏她脸上的风景。
少女眉眼如画,一头乌发松松挽起,露出秀气细长的玉颈,她的侧脸在月色下极美,宛若一只轻灵自由的蝶,只是稍稍停驻窗畔,随时能毫无留恋振翅飞入夜色中,让人再也寻不到。
詹灼邺眸色微冷,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姜玉竹看似在观赏车外闹市,实则是想吹风醒一醒自己昏沉沉脑子。
不知是不是她陪着端妃饮下一整壶青梅酒的缘故,自从她进入马车后,就觉得脑袋发沉。
车身有节奏的摇摆,闻着车内安神静气的檀香,这种昏沉的感觉愈发让她想睡一觉。
刚刚阂上眼皮,她一个机灵惊醒过来。
如今的她,已然不是太子少傅,而是姜家小女,身为大家闺秀与太子私下共乘一辆马车已是不妥,若再在睡过去,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姜玉竹悄悄看了眼对面的太子,太子在宫中处理一日繁冗公务也累了,此时男子正靠在车壁上闭目眼神,未曾注意到她适才的失态。
她强打起精神,撑着眼皮看向街道两旁鳞次节比的商铺。
眼前的景物渐渐从清晰变得模糊,五颜六色的光晕好似交叠在一起,晃得她头晕眼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女子软绵绵的身子随着车厢摇摆倒向一旁,詹灼邺长臂一展,将摇摇欲坠的香蝶带入怀中。
男子长指挑起青花缠枝香炉盖,将一碗凉茶倒了进去,那袅袅升起的烟气便消散了。
他垂眸盯着臂弯里的少女,目光晦暗难明。
睡梦中的小少傅卸下提防,眉间不再拧着浅渊,眉眼松弛,像一只小猫儿似的乖巧温顺。
男子幽暗的视线顺着少女柔顺的青丝缓缓游移,落在她秀气的鼻梁,软玉的脸颊,精巧的耳垂,直至雪白纤颈下隐隐浮起的那抹玲珑曲线。
搭在衣襟口上的长指顿了顿,詹灼邺平稳的呼吸声骤然紊乱了几许,喉结微微滚动。
随着玉珠子母扣一粒粒被揭开,露在月色中的肌肤如珍珠般散发着柔光,线条流畅的锁骨如美玉堆砌。
似是感受到凉意,女子拧起眉心,在男子臂弯里扭动身子,忍不住紧紧贴上散发着温热的体魄。
随着身体倾斜,堪堪挂在女子肩头的嫩黄色小衣滑落大半,纤细手臂衬得枝头硕果愈加丰盈饱满,比天上的圆月还要皎洁无暇。
詹灼邺的眸色愈发幽深,他几乎是调动了全部意志力,才从那轮圆月上移开目光,轻轻挪动开少女玉肩。
月色下,那块绯红的竹叶形胎记在雪肤映衬下鲜艳夺目。
虽然心中已有八九分确定,不过亲眼看到少女身上的胎记后,他眸底的阴云散去,闪灼着熠熠光彩,胸口起伏的气息渐渐平稳,整个人好像轻松了许多,唇角微微扬起:
“姜少傅,你真是让孤好找啊...”
男子的声音冷冽且低沉,睡梦中的女子似是察觉到危险,瑟缩起身子想要闪躲,却被扣在肩头的手掌桎梏得更紧。
詹灼邺俯下身,薄唇轻轻印在那清晰的胎记上,贪婪嗅着阔别已久的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竹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趴在窗口睡着了过去。
还好她肩上披着太子的墨绒大氅,吹了半路的夜风,身上倒是没有什么凉意,反倒是暖呼呼的,好似抱着个大火炉睡了一觉。
她茫然抬起头,瞧见太子仍旧坐在对面,单手持一本奏折审阅,神色专注,未曾分给她半点余光。
桌案上的香炉不知何时被撤去,换成了翡翠雕龙纹烛灯,摇曳烛火映亮了男子清冷的眉眼。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太子连眼皮都没掀,只淡淡道:“姜宅到了。”
言简意赅,语气中没有不耐烦,但透着淡漠疏离,显然是觉得她这一觉睡得太久,耽误了他打道回府休息。
不过太子这般冷淡的态度,倒是更让她觉得心安。
姜玉竹轻声向太子致谢,她正要伸手摘下肩头的大氅,又听太子道:“你身子太弱了,还是穿着回去罢。”
“那...小女要如何将殿下的衣裳归还?”
少女声音怯怯,水润润的乌眸还噙着倦意,雪颊浮起一抹潮红,宛若一朵刚刚结出花骨朵的雪梅,娇柔惹人怜惜。
詹灼邺放下手中奏折,抬眸看着睡眼朦胧的少女,眼底笑意清浅:“姜姑娘不必归还。”
不必归还,就是不必再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