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悯春这场病来得汹涌,去得却比想象中还要轻巧,还未出正月,便已然大好,唯一不足的是,许是病中烧坏脑袋,如何得病的,如何医治的,他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这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记忆,缺了也没什么,林府照样阖家欢乐,林悯春和夫人姜月儿的感情愈发亲厚,开春时姜月儿肚子里便怀了他们的孩子。
从此,林悯春一路坦途,夫妻和睦,未有相疑,几个孩子也都健康平安地长大,林悯春年岁越大,林府却愈发热闹起来。
又是一年春景好,这已经是林悯春的第五十六个春天了,林府照旧在阳春三月出门踏青,一家十几口人雇了好几辆马车去了波心湖畔。
正是正午阳光最好的时候,细碎的阳光似金箔一般洒在湖面上,随着风动摇摆跳跃,林悯春带着姜月儿坐在一旁,看着几个小辈在比着放风筝,一时间有高的压了低的了,免不了厮闹起来,红着眼睛抹着眼泪蹭到林悯春膝下告状,林悯春含笑看着,无论高低对错,皆从随身的银袋子里掏了些碎银子出来哄着,姜月儿见不得他如此溺爱,在旁是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总要说上两句,说这个做哥哥的仗着个子高欺负年纪小的,怎么还能给赏呢?林悯春只是笑笑,说一年中这样好的春。光难得见,只要不闹得出格,大家欢欢喜喜地过个暖春,除除冬日的寒气,何必这么拘礼呢?
说完,林悯春竟也像个孩子一般,站起来去了孩子堆中间,拿出自己五十五岁寿辰哥哥送的玉佩,要去同那些还不到他胸口的小孩子们比一比放风筝,姜月儿无法,只能在旁边无奈地笑笑。
岁月如春阳浮金,凝聚成光影,跳动在林悯春的脸上,就连岁月也格外偏爱他一些,明明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可笑起来的洒脱瞧着要比同龄要灿烂许多,一看便知道未受过什么磨难,眼中的纯澈依旧还像少年时一般。
在树影的暗处,裴朔雪白发枯黄,面显老态,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林悯春一家。
冥王的传音还在耳边督促:“今日的时辰到了,你再不回来,就隐不住身形了。”
裴朔雪逆天而为,抹去了林悯春对自己的记忆,从而遭到反噬,原本,残存的灵力几乎全没了,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着人形,每日隐身在林悯春周围,看着他一家和睦,满堂欢笑。
几十年如一日地看着林悯春,看着他美满,裴朔雪心中的滋味从释然到嫉妒,再到隐隐的恨,越发遮盖不住的不甘,裴朔雪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变了,这样的改变对于从前的他有如蛇蝎,对于现在的他却成了能维持他活下去的罂粟,看着林悯春照着自己写好的人生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原本应该得偿所愿的,可裴朔雪却并不快乐。
他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要比他想象中的要深许多,深到就算知道林悯春是赵珩的转世,与赵珩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也忍不住想要去彻底地拥有。
裴朔雪想起林悯春说自己荒诞可笑,成为了自己最看不上的人,于裴朔雪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是坚定的轮回转世便是另一个人想法地推崇者,可也忍不住在林悯春身上去找细微的、和赵珩相似的地方。
在赵珩在世的时候置之不理,却在他离世之后,疯狂地从他的转世上找寻旧日的痕迹,裴朔雪没有一刻不唾弃自己这般卑劣的行径,甚至自私疯狂地想过把赵珩的记忆转给林悯春,这样变态的念头终究只出现了一瞬,便被裴朔雪的理智给打了回去。
他早就放了手,如今自然也没有资格再去求些什么。这是他要来的一世,原先以为是对赵珩补偿的一世,现在看来却是对他自己的惩罚。
裴朔雪没有给回应,冥王在那边急了,“裴子渊!回来!”
他静静等了两秒,裴朔雪那边没有半点声息,正当他不知怎么好的时候,忽地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这位老伯……”来者迟钝了一下,好似在迟疑如何称呼裴朔雪,“是身体不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