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没有说话,他幼时曾想过很多次自己亲生父母的身份,哄骗自己编理由想他们是家境贫寒,难以抚育多个孩儿,因此才丢弃自己。
可入都以来,岑家在平都的地位他看在眼中,已故岑贵妃在陛下眼中的重要他窥见几分,赵珩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抛下自己十余年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尤其是在记忆回拢之后,赵珩想起在清玉山上生死一线的时候还不由地心寒,若是当初裴朔雪微微动了杀自己的心念,他便同大师父一般死在山上也无人知晓。
“黎国皇室讲究顺应天时,如今到你父皇一代不过百年,始祖修建在各地的辅帝阁祭祀庙宇仍在,陛下也颇信辅帝阁可以庇佑黎国风调雨顺,公主尚且不论,每诞下皇子,为国本故,陛下皆请辅帝阁神谕卜算婴儿前程是否与国本有碍,先前的几个皇子皆无事,唯到殿下这儿卜算出了问题。辅帝阁道士言殿下命途有碍国本,望陛下早做决断。”
岑慎咬牙道:“只可惜我当时身在北地,不知此事,只有岑析的父亲因为战场重伤在平都静养。陛下疼爱我女儿,对此事也颇为踌躇,可这犹豫也不过一个时辰,他便下了决断,为黎国江山,宁愿弑子。对外就言贵妃生了一个死胎,堵住外头的流言蜚语。”
“贵妃产后虚弱,并不知情,陛下也没有告诉她的打算,好在她的贴身嬷嬷偷听到此事,告诉了贵妃,贵妃也来不及同岑家商量,趁着陛下还在和那个道士交谈,命心腹带着你悄悄出了宫门,带着信物送到了岑府上。”岑慎说起往事,眉头紧锁:“岑析父亲也知此事事关国运,你虽然被贵妃送出宫门,可陛下不会善罢甘休,首要会查的便是岑府。”
“这个时候,越和岑家无关的人家越能护住你的性命。恰好当年春闱,各地举子齐聚平都,其中有一对双胞兄弟,其中兄长和岑析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十分投契,便将你送到他下榻的书院,人声嘈杂,反而掩住了你的踪迹。”
“陛下心知此事不可张扬,只是私下查探你的踪迹,宫中禁足你的母亲,不让她再往外传递消息。那双胞兄长文章极佳,本不该名落孙山,可为知己一诺,他自愿落榜,随着春闱落榜学子的人潮自然而然地带你出了平都,后出家到昭明寺定居。”岑慎注视着赵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此人便是你一直称之为大师父的宋明轩,他的同胞弟弟宋明澄在那次科举中高中,这些年来官途也算顺遂,只是他为人过于刚正,从未依附于哪方,之前皇子们年龄尚小,也没有大碍,可如今风云先起,首当其中的便是这种中立的官员。”
赵珩从记事起就跟在宋明轩的身后,只从他的口中知道自己是一个孤儿,他从未想过宋明轩竟然是为了自己才放弃功名,隐居在小小寺庙中,抚养自己长大。
他记得住持和大师父一向交好,既然宋明轩是未能入仕的文臣,那教自己习武的住持不会是……
联想到岑析方才不自然的问话,赵珩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问道:“那寺中住持……”
“他就是我的儿子,岑析的父亲。”岑慎轻叹一口气道:“沙场之人,本就比常人少寿,他重伤之后本就不适合再上战场,过了陛下四处找你的风头,他便以岑家杀孽太重为由,自求出家,也去了昭明寺看顾于你。”
岑慎顿了一下,还是推心置腹道:“我知你从小缺少安全感,我们也不是特意瞒着你的身份,只是神谕未破,你便依旧身处危险之中。今日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我妹妹未曾抚养过你开脱什么,只是想要你知道你从来不是被丢弃的孩子,也从来不是一个人,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不管你深陷什么样的困境中,岑家军十几万兵士都是你的后盾,只要你外祖父还活着,便无人敢置喙你回朝之事。”
赵珩下意识咬紧了唇,在他最需要父母兄弟的前十几年,赵珩一直活在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之中,他起初也是把满腔委屈都怪罪在素未谋面的父母身上。可之后一直抚养他的裴朔雪也时不时地想要丢弃他,他开始反思自己的错处,努力让自己变得乖巧懂事,让自己至少看上去是有价值的,这样才能不被轻易丢下。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他本身没有一点错处,他有后盾,有可以相信的人,有一直默默守护着他成长的人。
他忍不住去看岑析,岑析趴在软塌之上侧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可从他瘦削的、微微颤抖的肩胛骨上,赵珩才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无人疼爱,从未放眼在陪在自己身边的住持和大师父身上,殊不知他一直不在乎的人却是旁人日思夜想的亲人。
为何岑析一直对他亲密中又带着疏离,为何他总感觉岑析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羡慕和埋怨这么矛盾的情感,为何在元和山上,在他不合群的时候,明知道他身份的岑析既不对他示好,也不对他恶意,只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观察着自己。
岑析只是想看看,被他应有的父爱陪伴着的人长成了什么样子,值不值得成为他的主君。
“对不住,我不知道。”赵珩目露歉疚道。
“没事,我知道。”岑析轻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