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特意留着给裴朔雪看一般,这段影像拉得很长,裴朔雪似是设身处地地经历了忍冬跪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白日的灼阳,夜晚的露水,时好时坏的天气一同落在他的身侧。
忍冬就那么跪着,没有动半分,足足过了两天,山门里有人出来松了口,忍冬才被抬着进了门,之后便是漫长的清苦生活。
忍冬很少再笑,他总是门中第一个起来,却是最后一个入睡的,有星辰的夜晚,他便爬到屋顶去看星星,有时就在屋顶上睡着,受了一。夜的冻,风寒后他下次依旧还会这样。
裴朔雪看着他独来独往,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挨过伤病。他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自虐一般地活着,可又像是被什么驱动着一般,不会轻易寻死。
场景再次变幻,还是在元和山,可不再是远远地看着,这次裴朔雪到了忍冬的床前。
忍冬就在床上闭目睡着,眉头微皱,睡得不是很安稳的样子。
裴朔雪站在床边看他,看他的脸在山中清苦的食宿和自抑的折磨中变得棱角分明,初显锐利,看着他突然从梦中惊醒,额角的汗珠猛地渗出,呓语一般猛地喊了一声:“师尊!”
他几乎是瞬间睁大了双眼,空洞的眸子中涌现出彻骨的绝望,而后再随着急促的呼吸声慢慢地归于宁静,就在裴朔雪以为他要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忍冬缓缓地坐了起来。
他佝偻着背,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摸上脖子间的红绳,慢慢地将那颗小珠拉了出来。
金红色的小珠子只有一个指甲盖大小,忍冬却虔诚地双手捧在指尖上,送到了眼前。
裴朔雪看着他低下头,像是做过千百次一般,熟稔地在上头印上一吻,而后才重新睡了回去,抓着那颗珠子,将自己缩成一团,睁着眼睛看着墙壁,熬过了下半夜的寂长时光。
裴朔雪的心随着他亲吻的动作颤了一下,隔着不可能触碰到的距离,在他还没有搞懂心中复杂又奇异的心绪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伸出手缓缓地落在忍冬的头上。
手穿过他细软的发,穿过他的身子,落了个空,幻境因此而变。
这次不再是幻境,而是满目漆黑,只剩下耳边潺潺的水声。
慢慢地,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动着四周都在颤动,而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小声响起:“我要是能成为他手中的那把刀就好了……”
“这样就能时时刻刻地待在他身边了……”
反反复复地就这么两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黑暗中重复,像是魔咒一般席卷在裴朔雪的识海中,这个稚嫩的声音他越听越觉得熟悉,可翻遍记忆却找不到半点印象。
是谁在说话?
一时间裴朔雪竟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他本能地找着撕裂黑暗的出口,可那个稚嫩的声音却一直追着他跑,不管他走到哪里,一直如影随形,直到他奔走疲乏,终于得见前方的光亮时,他的脚却不受控制,顿在了原地。
“你不要我了?”他听见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你要乖乖地待在这里别乱跑,也不要在床上磨爪子。”
裴朔雪茫然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响起,可他根本没有张嘴。
“你不要我了?”那个声音还在问,裴朔雪费尽全力跑了出去,跑到光亮的出口,而后瞬间陷入黑暗。
四周夜深如水,在剧烈的心跳声中,裴朔雪短暂地耳鸣后,缓慢地听见有争吵声自远而近,最后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扭过头他看见月华如练,洒进屋中一片薄雾。
窗外真的有人在争吵,是唐济和柏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