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犹疑了。
忍冬丢了,还是自己走丢的,虽然是裴朔雪让他去买糕点的,可是又不是他派人拐带,这样的意外因果怎么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宋明轩让自己养孩子,自己准备养来着,谁知天意弄人,孩子自己丢了,这正是他剪断因果,挣得自由身的好时机。
忍冬确实乖巧,裴朔雪也确实动过养个崽消磨时光的念头,可那都是基于他目前不能摆脱忍冬情况下,裴朔雪折中的权宜之计。可现在他只要现在付钱走人,便能将这个棘手的问题甩开。等自己自由了,想要什么乖巧的崽子没有,大不了再让妖族选一个乖巧的送来。
裴朔雪这么一想,顿时神清气爽,不自主地去摸腰间的荷包,准备付钱跑路。
两手一摸,腰间空空,裴朔雪想起来为了让那个小崽子在人群中显得更“诱人”,他特意把整个荷包都给了忍冬,荷包里的银钱数目不少,活生生地把一个穷崽子变成移动的小金库,短腿短脚地在人群中跑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是个揣着银钱的小孩,快来骗我”。
裴朔雪本想借此机会教教他防备人心,谁知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不过他在迎风客栈三楼的屋子里留了不少好东西,随便拿着一件都抵得过这一桌菜,只是那个崽子要是被人骗走了银钱,会不会被拐子卖掉?
在黎国初立,天下大乱的时候,不少走失的孩子被拐去做取悦军中的杂耍,资质好的练练高跷顶碗,资质差的被打得鲜血淋漓披上熊皮、狗皮做动物钻火圈,骑小车,这样的伎俩裴朔雪当年在军中见过不少,像忍冬这样瘦弱的孩子多半是要披上皮毛做兽的。
裴朔雪正思量着,见迎风客栈的老板正到了二楼,也没仔细看他就是朝着自己来的,挥挥手准备喊他过来说抵账的事。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是一个人类,裴朔雪还没有那么多的好心去分给一个凡人。
胡老板人未到笑脸已经扮上,他长了一张肉乎乎的讨喜脸,身量矮小圆润,走起路来颇有一种喜感。
“贵人这桌是否带着一个孩子,约莫这般身量,有两个梨涡。”胡老板比划着,在裴朔雪还没有开口前率先问道。
说着,胡老板往旁边让了一步,裴朔雪这才看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各式糕点的中年男人,忍冬就跟在那个男人身边,低着头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带忍冬回来的竟然是糕点铺的活计,他将手中的几式糕点放在桌上,对着裴朔雪道:“这是贵人要的糕点,本店见贵人喜好花饼,正好店中有新式样的梅花饼,带两个给贵人尝鲜。贵人家的小公子迷了路,折返店中问路,小人就将他送了回来。”
现在世风已经如此好了?一个落单的、揣着银钱的小团子居然没人拐没人骗?
总不会是为了带个孩子回来敲竹竿的吧?
裴朔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人不卑不亢站着由着他看。
忍冬自觉迷路是件丢人的事,一直窝在别人身后,此时被人道出缘由,也不好再躲着,蹭过来将荷包放到桌子上。
裴朔雪瞥了一眼依旧鼓鼓囊囊的荷包,系在腰上的时候探进去摸了一把,确实是银钱。
眼见着这一大一小立规矩一般地站在自己面前,倒像是他裴朔雪在为难人似的。
不过银钱没有动,会不会在糕点中做了手脚,缺斤少两是店家常事,要是以这个来教育教育孩子也不错。
裴朔雪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油纸包上,略微顿了一下。
那伙计是见惯人事的,只一眼,便觉察出裴朔雪的想法,上前将印着“童叟无欺”的那面翻到明面上,当着裴朔雪的面,从腰间取下随身携带的小秤,取了油纸包一个一个过了分量,报出数目,而后又谦逊地退回原地。
全程不发一言,却足以证明一切。
裴朔雪默默地就着他打开的一包,摸了个梅花饼咬着压压惊。
现如今的凡人都成了精?他没说什么,这伙计就能清楚他心中所想。
裴朔雪知道黎国正处太平盛世,可民风淳朴至此,确实是罕见。
如此国家,如此百姓,还需要他辅帝阁做什么?
裴朔雪咬着一块梅花饼,还不忘往忍冬嘴里塞了一块,一面咬着,一面想着,自己又不是十数年没有下过山,最近的一次下山看热闹还被人摸了荷包,或许只是这个糕点铺格外有良心些。
“我们临香阁有祖训,是不会做欺瞒的买卖的,就连这名字也是一位高人指点,借了好运道,贵人慢用,小的就先告辞了。”
裴朔雪越听越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正琢磨着,胡老板接着话头道:“临香阁是我们镇上的老字号了,开国时期还不过是一个摊子,如今能做到这般大,也都是他们遵循祖训的福报。”
裴朔雪想起来了,这个指点临香阁要童叟无欺的高人好像就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