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二月二,扶桑镇赶集的热闹时候,街头巷尾都是拥挤的人潮。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睁眼是刺眼的日光,周身陷在柔软之中,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人间,不在尘世。
等适应了亮光,额角的冷汗慢慢地滚落在他的手背上,忍冬才渐渐缓过神来,脑中闪过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
漫天的雪花、咆哮的雷电、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
怎么会这么荒谬又那么真实的一个梦?
梦中的脸已经模糊不清,而那对近在咫尺的兽耳和盘在自己脚腕上的尾巴却是那样清晰,似乎还残留在脚腕间的真实触感简直让他觉得这不是一个梦。
可如今正是人间二月,桃李争艳的时候,清玉山上一片青翠,哪里会下雪?
他怔怔地低下头,呆滞地掐了自己一把,却正好握到腕间的伤,疼得他泪花都“嗞”了出来。
这个烧伤,是什么时候有的?
忍冬竭力去回溯记忆,却只能记得自己和大师父去清玉山上砍柴,然后……
记忆从此处断开,他想再往里追寻,却是半点残片都找寻不到了。
临街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忍冬回过神来打量四周。
床帐是最时新的垂花帘,四角挂着香包,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就连身上盖着的被褥都绣着淡青的莲纹,摸在手中针脚细密平整,一看就是上好的绣娘绣的,绝对价值不菲。
忍冬猛地坐了起来,逃一般地将自己甩出被子,后脑勺正磕在床头上,发出“嘭——”地一声响,他却顾不上揉一揉,着急忙慌地赤脚下了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里衣,目光从上头磨损出的细小毛绒游移到短了一截的裤脚。站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衣裳虽然破旧,还算干净整洁,应该没有把脏的蹭到床上,不然就是把他卖了 也买不起不起被褥上的一朵莲青刺绣。
裸露的脚腕上忽而传来皮毛蹭动的触感,忍冬心弦一震,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梦中那只雪白的尾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喵呜——”脚旁被一个柔软的生物蹭着,忍冬低下头一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狸奴,正咬着自己的裤脚往外拽。
忍冬环顾屋中陈设,皆是他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都能看出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心下更是局促,不知把自己带到此处的人是谁。
见这只狸猫也不怕生,忍冬猜测它应当是这个屋中主人的小宠。
狸猫微微有些不耐烦,下嘴的力道大了些,本就单薄的衣料被它咬出两个洞来,两个尖牙正卡在洞中,方便了它稳住身形撅着屁。股把人往外拽。
昭明寺中时常有偷溜进来的小猫小狗,忍冬喂过不少,对它们的小动作很是熟悉。他觉着这只狸奴多半是通人性的,做此举动应当是要带自己去见他的主人,忍冬低下头摸摸它的脑袋,小心翼翼地从它嘴里救出自己的裤脚,和它商量道;“稍等一会,我穿好衣裳和你走好吗?”
狸猫圆溜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听话地松了口,忍冬没敢坐在床上,扶着沉香木床的边缘穿着整齐,又将床上的被子叠好,拍了拍自己躺过的地方,似是那处有什么脏东西一般。
目光略过床头的攒金丝织枕,浅青的枕面上有一处小小的阴影,状似手指,颜色很浅,不注意根本看不到,那是他睡着时落了汗了的手印上去的。
忍冬抿了抿唇,伸出指尖抠了抠那处印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狸猫等了一会,见他穿好衣裳居然站在床边发呆,三两步蹦到了床上,挡住了忍冬的视线,急切地又叫了两声。
忍冬连摸猫猫头的心思都没了,他越过狸猫的身子,小心抱起了软枕,示意狸猫可以走了。
狸猫迈着步子在前头给他引路,忍冬出了房门,看见挂在走廊的琉璃六角灯笼,才认出这不是什么私人府邸,而是扶桑镇上的迎风客栈。
出了扶桑镇往东走就是大师父修行的昭明寺,镇上有集市的时候,大师父会带他下来采买些东西,他没进过这家镇上最大的客栈,只是听大师父说过,迎风客栈上挂着的琉璃六角灯是独一无二的,据说是一个手巧的闺阁女儿做的。
狸猫跳着带他从三楼往下走,到了二楼中间的散座里,此时街上的舞龙还没过,不少人出了客栈去凑热闹,二楼散座的客人倒是没几个。
能在三楼拥有那么一间久住的屋子的人必定十分讲究,可这人在二楼却没有包个私人包厢,只是挤在鱼龙混杂的散座中,忍冬越发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起了好奇。
跟着狸猫转过几个桌角,忍冬一眼就看到了临窗的那个位置。
最先引人注目的那满桌的菜肴,盘子甚至放不下都叠在一起,和散座中每桌三两个菜的桌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托腮坐在窗边,好似在看楼下的舞龙,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看着狸猫迈着步子往那处走,三两步就蹿上了那人的膝盖,四脚刚踏上去,就被男人拎着后颈放到了一旁的空凳子上。
狸猫不满地叫了一声,跳起来要去够桌角,龇牙咧嘴的,一副不爬上桌誓不罢休的样子,男人夹了一条炸小鱼给它,它立马识相地叼着啃,没有半点方才的狠劲。
尽管是一人一猫,可忍冬莫名觉得他们之间自带一层隔离旁人的薄膜,和谐得他人插不进去。
忍冬迟疑了一步,在离男人还有三步远的距离停下了,抱着枕头不知所措。
“醒了?”裴朔雪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随口问道。
忍冬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发怔,认出了这个人经常来庙中找大师父下棋的人。每一次大师父都不让他去人前,忍冬都是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