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五(2 / 2)

低嫁 枯草藏烟 7128 字 8个月前

苍茫的天地里大雨倾盆,他背着只剩一口气的挚友,试图逃离来自建兴的绞杀。

挚友的身体已经残缺,他只剩一个主干。

独行者握着截断的剑,在泥泞的山道上攀爬。

“放下我吧,放过我吧……”挚友哀求的声音断断续续,“杀了我吧……”

“闭嘴!”他凶狠地驳斥挚友。

“杀了我吧,别折磨我了……”

他没有再接话,只是固执地向上攀爬。

“别这么折磨我,求你……放过我,别让我恨你。”

“……”

挚友说了很多话,从恳求到咒骂。

最终颤抖地诉说他正在经受的痛楚。

他杀过很多人。

他不喜欢杀人。

决意叛逃建兴之时,他所追求的就是不再掠夺他人生命。

而这个愿望,在那座雨山中破灭。

他亲手了结了挚友的生命,将其丢弃在野兽四伏的山中,连同自己近乎愚蠢的天真和彻底崩塌的信念。

在那个雨夜中,懦弱者彻底看清自己懦弱的本性。

他无法成为自己的主宰,无法肩负那么多挚交的生命。

只要一回想那个昏暗的雨夜,泥泞的山路,他便恍若身临其境,再度体悟走向信仰崩塌的绝望。

叛逃者被捉回建兴,刑罚加身,向众多死士展示惩戒。

他昏昏沉沉地承受处刑,看着面具后一双双麻木的眼睛。

死士叛逃是耻辱,数十年都难见一个。

但昇日主君暂时不想让他死,比起处死,叛徒日日受刑用来警戒更有价值。

从离开建兴,到被捉回建兴,只有一个月。

他便受了一个月刑,白日受刑,晚上医治。

他在等期满,等待昇日觉得他碍眼而最终决意处死他。

他的确等来了处死的命令。

也等来了昇日的女儿,建兴未来的主人——周兴月。

周兴月看向他,手上拿着将叛徒处以极刑的召令。

“愿意效忠我吗?如果你愿意,我就保下你。”

叛逃者笑起来,这对父女怎么还唱起红脸白脸了?

“要知道,任何叛逃者都该万劫不复。但只要你往后服从我,今天我就违逆父亲的命令,救下你。”

“以你的出身本不能活在世间。但我可怜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要这样的身世。”

“效忠我,做我的死士,我会让你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我会给你无尽的权势与荣耀,让你将那些欺辱你的人,都被你踩在脚下。”

“听说你没有名字。我可以赐你一个名字。我有个生下来就是死胎的弟弟,假若他能活着,如今也该跟你一般大了。”

“我父亲给他定名为‘朔’。这些年周氏无人敢用这个字,我可以现在把它赐给你,这样你就有自己的名字了。学府那些人,不会再用你的家乡称呼你。”

“周临沅,效忠我,是你最好的选择。毕竟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没人会记得你。”

周兴月列出许多诱惑,嘈杂地在耳边纷扰。

彼时他根本没听清几个字。

这种长篇大论的循循善诱,对于临界死亡边缘的人来说,很难去具体分析理解。

“我会,誓死效忠。”他的臣服毫不扭捏。

他没有任何高尚的品质,只有最卑劣的欲望,

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

自始至终,他都被求生的欲望牢牢操控着。

在这之后,临沅孤子就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周朔很快接受了自己“非人”的身份,只要活在规训内,哪怕违背道德,他也不必为此负担任何良心的不安。

他是奉命办事。

于工具而言,只要一句奉命行事,便可逃脱良心的谴责。

他以工具对标自己,并进行身份建构。

在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活着后,为什么而活,便不再进入他的思考范围。

顺从驯化,成了周朔此后的立身之道。

那个妄图寻找自我意义的少年周临沅,就此被彻底抛弃。

抛弃自我的周朔一直很清楚,他是个无能且懦弱的人。

不具有抗争当世的勇气,也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他只想活着,哪怕失去自我,哪怕是苟延残喘。

活着,这个愿望如此简单,却又如此艰难。

不仅对他,更对当世的每一个人。

在天灾与人祸的共同作用下,东菏的水患往最坏最糟的局势滑去。

东菏出现了暴动。

已能熟练自如地掠夺他人生命,且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周朔,看到孩子落水后,还是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洪水中。

他在铺天盖地的水浪中把孩子推上岸,可自己却没能把握住机会。

他被一阵急流卷入水底。

意识即将剥离身体之时,周朔心底忽而涌起难以抑制的渴望。

并非求生,而是再见她一面。

他想见她,无论以何种面目,何种身份。无论他将给她带来何种鄙夷,何种不幸。

他开始懊悔自己的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