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语文课后,盛夏找到付婕说明情况。
付婕震惊:“意思说,你要请两周的假?”
盛夏坚定地点点头。
她仔细想了一晚上, 愿意付出这个时间。
付婕:“可是等你回来, 马上就模拟考了, 你没有一点时间复习!一模是非常重要的!”
盛夏知道,一直都有一模定乾坤的说法。
“而且到时候都三月了, 来得及吗?”
盛夏低着头:“我想都试试。”
“你是说白天继续写稿,晚上去留学机构上课吗?”
“嗯。”
付婕觉得事情有点大, 不能做主了, 提议道:“你去问问王老师吧, 他带过两三届了, 比我经验丰富, 你这个情况, 我不敢擅自鼓励你冒险。”
盛夏能理解,也十分感激, “我算了算时间是够的,我早上给一位C类出版社的编辑说过我的策划,她也认为可以。”
“那我帮你问问我对接的那位编辑吧,”付婕叹气,“请假的事,你去找王老师。”
“好。”
王潍思考了很久,也叹气:“你这样, 精力够吗?老师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这样,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两头空的心理准备。
盛夏分析:“我白天写稿,晚上上课, 回去还有几个小时复习,我尽力。”
她仔细衡量过,如果真的两头空了,就像侯骏岐那样,高考完再念预科班。只是她的阳奉阴违会暴露,会被批评,或许,不单是批评。
她承受得起。
王潍:“晚上回去哪里还有几个小时?”
盛夏:“有呀,11点到2点,三个小时。”
王潍瞧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问:“你都是两点以后睡觉吗?”
盛夏点头。
王潍写下批假条的那一刻,感觉自己签什么生死契。
他看着盛夏瘦消的背影,摇了摇头。
教书久了,真的什么样的学生都能遇到。越有背景的人,越是努力得让你望尘莫及。
傍晚吃饭的时候,盛夏还是早早吃完就走了。
侯骏岐瞥一眼张澍面无表情的脸,犹犹豫豫地说:“澍……”
张澍抬眼。
“齐修磊说……他今天去找老王……听见……听见……”
“说重点。”
侯骏岐:“说听见卢囿泽在请假,应该是准备去上托福课,还听老王说……盛夏也请了。”
张澍继续吃他的,没什么反应。
“听说,请的是长假,一个多月那种……百日誓师完了就走。”
张澍筷子稍顿,眼睫颤了颤。
他低着头,侯骏岐也看不到表情,但这一点停顿给了侯骏岐一个信号:他听进去了。
具体什么想法,兄弟也不是蛔虫,猜不透。
-
附中的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办得尤其隆重,阵仗排场看起来比校运会还大。
校园里到处红彤彤的,校门口摆上了倒计时一百天的“赢”字,桃李广场的树木枝条上绑满了许愿丝带,高一高二教学楼也挂满了签名祝愿横幅。
就连人工湖旁饲养的孔雀和白鹅,脖子上都绑着红布条。
运动场上架起了“状元门”,各大企业、单位赠送的花篮围了红毯一路。
家长们的车停满了操场,花花绿绿像二手车交易市场。
二月末的天,天气热得不像话,南理的夏,风风火火赶来了。
大伙今天都穿了短袖班服,男老师们个个西装领带风流倜傥,女老师们也都一改朴素面貌,搞起了时兴的妆发。
王莲华因为去东洲看吴秋璇没能过来,盛明丰破天荒地出席了盛夏的成人礼。
他没声张,独自抱着一束花坐在家长们中间。
王潍眼尖发现了,凑上去握手,请他到主席台坐,盛明丰摆摆手,同王潍耳语,两人推拉半晌,以盛明丰的坚持告终。
但是没过多久,校长和校党委书记都来了,周围家长们议论纷纷,盛明丰进退维谷,最后还是被簇拥着,坐到了主席台中央。
同学们只知道那是六班家长的座位区,不知道具体是谁的家长,窃窃私语着。
辛筱禾是见过盛明丰的,在盛夏耳边低声问:“夏夏,你爸爸,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知道很厉害,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厉害。
别人盛夏尚且需要打个哈哈,辛筱禾她不能,于是咬耳朵,老实交代了。
辛筱禾先是懵了几秒,随即紧紧搂着盛夏胳膊,一脸忠诚道:“我的手中抓住了未来!”
盛夏被逗笑了。
越是这样的反应,盛夏越是放心。
侯骏岐和张澍两个大高个自是又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一切动静尽收眼底。
侯骏岐不自觉地叹了声气。
张澍睨了他一眼。
大会的各种讲话是免不了的,校长、教师代表、优秀学长代表轮番发言。
然后是学生代表领誓。
众人翘首以盼,不知道这位代表会是谁,许多目光朝六班看过来。
然而,台上出现的是一张生面孔。
他自我介绍,是十二班的,也就是上学期那位第一。
学生代表竟然不是张澍?
这是大多数人的反应。
盛夏也从众,回头观察张澍。
张澍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主席台,单手揣兜里,姿态休闲,就差再拿出个手机来刷。
忽然,他视线一低,与来不及收回目光的盛夏四目相对。
人影幢幢,短兵相接。
盛夏赶紧移开视线。
他会不会,也有点失落呢?
领誓,是莫大的光荣吧,如果没有那一次滑铁卢,他必定是要站在那高光的主席台上的。盛夏忽然感觉很遗憾,上学期没有看到他演讲,这学期又没能听到他领誓……
虽然他已不缺那一点高光。
可是这个耀眼的少年,他值得的啊?
如果是他,对着她说:“同学们,让我们一起庄严宣誓——”
她一定会由衷地,庄严地,毫不敷衍地,许下承诺——
“寒窗十年,搏此一役;悬梁百日,昂首一生!踔厉奋发,笃行不怠;霜刃出鞘,附中荣光!”
口号震天,掌声雷鸣。
宣誓结束,同学们自发地举起各自的横幅,振臂高呼,声声不衰。
以往盛夏觉得,许多仪式都是形式,办不出什么花儿来,但此情此景,她身在其中,作为一名转校生,也由衷有了为附中荣光而战的情怀。
台上一些老师和家长已经热泪盈眶。
也许,仪式有没有效果,根本不在于形式,而在于,你是否和志同道合的人站在一起。
最后一项就是退场走状元门,然后在标注着“少年——青年”的巨型火车票前拍照,接受家长和老师的祝福。
跑在长长的红毯上,年轻的脸笑容洋溢。呼呼呵呵穿过“状元门”。
盛夏和辛筱禾手牵手跟着人群小跑,忽然身边一阵疾风,一个女孩从她们身边飞速跑过,栗色卷发挥摆,甩到了盛夏的肩膀。
陈梦瑶从4班穿梭到了他们班,跑到张澍前面,倒着走,笑盈盈说:“好了,我跟你这个状元预备役同时迈过状元门,这下能吸到一点学霸的精华了吧!”
张澍及时停住脚步,才没有撞到陈梦瑶。
侯骏岐笑哈哈:“神经啊你当阿澍是唐僧啊,神他妈吸取精华!”
陈梦瑶扬起下巴:“你这么说,那你是孙猴子呗?就是你这猴子有点胖!”
侯骏岐:……
人群吵吵嚷嚷,张澍声音也不大,但音色有特点,大伙还是能听到他嘴上不饶人:“那你是什么,白骨精?”
侯骏岐:“哈哈哈哈哈很贴切,打三次才死!”
“滚呐!”陈梦瑶怒,“今天不许说不吉利的字,你给我收回去!”
“就不!”
“幼稚!”
“比你好!”
他们嘻嘻哈哈,六班众人都不怎么吵闹了,只看戏。
辛筱禾瞥一眼盛夏,她目光沉静,长长的睫毛轻轻颤。
偶尔能听见前后别班的人在讨论。
“你说,今年咱们学校会出状元吗?”
“会吧,文理总得有一个啊?”
“你觉得,是张澍还是十二班那个?”
“难说,很多人都是开头起太高,后劲不足的,看一模吧?”
“也是。”
盛夏想:能被大家记住名字,而不是某班那个,阿澍,你已经赢了的。
一模,一定行的。
在“火车票”前拍完照,当场就可以排队领取一张“成人礼证件”,然后走向家长们。
盛夏和辛筱禾领完照片出来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张澍和侯骏岐几个已经和家长在拥抱。
还没轮到四班,四班家长还在后边排队,或许是陈梦瑶母亲看见她了,也挤到了前排,这会儿,正和张苏瑾言笑晏晏,显然是偶遇熟人的模样。
他们都是莲里的,熟识也不奇怪。
盛明丰被簇拥在家长方阵的最前边,旁边还站着卢囿泽的爸爸,年级主任和王潍。
六班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盛夏脚步迟疑,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盛明丰今天显而易见的高兴,双眼竟也有些湿润,已经等不及一般,向前几步拥抱了盛夏,拍拍她的肩膀,“好孩子,长大了,爸爸为你骄傲。”
盛夏接过他的花。
边上,卢囿泽和他的父亲拥抱。
然后有人叫道:“盛书记,卢总,拍张照片留念吧!”
“好啊!好!荣幸之至!”
卢总喜不自胜,拉着卢囿泽就过来了,盛明丰也兴高采烈,搂着盛夏的胳膊,朝向机位。
两位大人站在中间,各自搂着自家孩子。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相机里,也定格在不远处,少年的深色瞳眸里。
一条红毯像是无法忽视的分割线,隔绝着两个世界。
似乎在诠释门当户对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散场了。
仪式结束,高三的日常还在运转,晚上有晚自习,家长和学生还是各走各的。
大伙基本都是先回教室,盛夏收拾好东西,想想还是先和几个同学告个别。
毕竟离开挺长时间的。
辛筱禾这个姑娘素来夸张又戏精,抱着盛夏就呜呜哭诉:“怎么请假这么久啊呜呜,我会想你的,你一定要想我才行!”
盛夏看着在自己胸前疯狂扭动的头脑:……她确定她不是借着告别吃豆腐吗?
“我会的,我会想你的。”盛夏从善如流。
她的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落在走廊外那个漂亮的后脑勺上。
张澍正和韩笑他们一群人,在外边聊着什么。
要和他,告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