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早亡,自出生不久便就出家了,玄高大师便是我第一个师傅。”昙秀道,“后来玄高大师蒙难,万众哀悼,连明淮的老师沈太傅也来了。如今的皇上登基之后,下诏重振佛教,才又替我师傅重塑金身。我师傅当日不是不能逃走,只是他不愿罢了。他将心中的事托付给了这位惠始大师。只是惠始大师隐姓埋名,不知到了何处去。前些时日,我自一个在山里采药、被毒蛇咬伤的人口中得知,救他的人形貌颇似惠始大师,我才不远千里前来的。”
吴震叫道:“你说了半日前因后果,倒是说说,那是什么事,什么秘密啊!你,你这是要急死我啊,你当你在说法吗?”
昙秀对祝青宁道:“想必尊驾也知道,不如你来讲讲?”
祝青宁淡然道:“昔日先帝法难,究其缘由,是什么?”
吴震道:“是……”裴明淮见他为难,便道:“是盖吴之乱,先帝到了长安的寺庙,见着里面既有兵器,又珍宝众多,疑众沙门与盖吴串通作乱。”
“是了。”祝青宁道,“有没有串通,我不知道,但诸寺院珍宝与兵器皆多,却是实情。因景穆太子拖延宣诏,留了时间给众僧将东西藏起来运走,大魏一朝沙门势力之强,各位也是深知。玄高大师虽以身殉佛,但他那时俨然是北地佛派领袖,这件事由他安排督办也是在理的事。惠始大师是他至交好友,知道这个秘密,也是正理。”
吴震道:“东西众多,总得有人运走,那些人难道不知道?”
昙秀合掌,道:“那些人都回来了,自然是死了。”
一时众人皆默然,半日,吴震方道:“说起来,还是盖吴作乱,才引出先帝法难之灾?”裴明淮见他声音有异,便道:“倒也不是,只能说是个引子罢了。就算没盖吴之乱,那也是迟早的事。”
昙秀笑了一笑,道:“恕我直言,尊师难辞其咎。”
这一回连裴明淮都说不出话了,昙秀转向祝青宁,道:“阁下来此,是为了昔日沙门所藏的珍宝和兵器?九宫会月奇亲至,不知可从这位大师口里知道了什么,还请相告。”
祝青宁冷冷地道:“昙秀大师虽然年轻,却是名满天下。在下也不知道,大师亲至,难不成也是为了这些珍宝和兵器?”
昙秀摇头道:“不是。昔年藏起来的除了金银兵器之外,还有诸多经卷。先帝令焚毁经像,若是佛像也罢了,总能再塑。可有些经卷,本来来之不易,乃是多少高僧辛辛苦苦、经年穷岁译得,如今便是失传了。我平日见着些残经,心里总是难过,此次得知惠始大师恐还在人世,那是必要来的了。”说着眼望祝青宁,道,“我已然说清来龙去脉,还望阁下告之实情。”
祝青宁淡淡地道:“若是我不肯说呢?”
昙秀道:“那就恕我要得罪了。”
祝青宁扬眉,笑道:“只知昙秀大师熟读佛经,是名满天下的高僧,难不成于武学一途,也是出类拔萃?”
昙秀道:“就凭阁下杀了惠始大师这一点,我也不能放过你。”
祝青宁怒道:“怎么就是我杀的了?我来的时候,他就死了。我见着也奇怪得很,你们何苦一口咬定是我杀的?”说罢朝裴明淮看了一眼,裴明淮问道:“刚才有个人头飞了出去,你可知缘故?”
“见着了。”祝青宁道,“是从佛像后面飞出来的,我也吃了一惊。”
昙秀回头看吴震,道:“吴大人,你是神捕,你倒说说看,惠始大师是不是他杀的?”
吴震沉默片刻,道:“这我可不敢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昙秀道:“好,既然吴大人也说不出来,那多说无益。阁下请出剑罢。”
祝青宁道:“你怎么知道我用剑?”
昙秀微微一怔,道:“惠始大师被杀,必是一柄剑。”说罢微一躬身,祝青宁只觉他袖中那股柔劲不绝,也是一惊,退了两步。
吴震低声问裴明淮:“怎么办?”裴明淮还未搭话,只见昙秀衣袖又一拂,吴震拉了裴明淮一把,二人退到了殿外。吴震道:“我知道昙秀深藏不露,但还从没见过他使过武功,今日他既然有兴致,咱们看看也好。”
裴明淮道:“你就不能说句象样的话?”
吴震道:“那你说?你要他们不打了,他们能听你的吗?”
裴明淮见祝青宁并未用剑,用的却是凤鸣,玉箫本来柔脆,裴明淮看了片刻,皱眉道:“不好,他们功力差不多,迟早那凤鸣得断掉的。”
吴震的注意力却落到了地下那胡僧的尸身上,跺脚道:“我才该叫不好,我忘了那胡僧还在里面,他们别把那尸身给一掌拍坏了,我还怎么当神捕!快,让他们别斗了,要打出来打!”
此时昙秀一掌朝祝青宁拂去,祝青宁见他这一掌柔劲绵长,不敢以凤鸣相迎,也挥掌拍去。二人掌力对上,吴震只叫了一声:“完了!”
那正殿柱子早成朽木,如何经得起两大高手掌力相交,只听轰轰轰几声,殿角的柱子折断,头顶木椽裂开,整座殿都塌了下来。
裴明淮和吴震只得退后,祝青宁与昙秀也自殿内飞身而出,二人各站在院中东西的佛塔之上。只听昙秀道:“阁下好身手。”
祝青宁道:“只知道昙秀大师精研佛理,是当世高僧,没料到武学修为竟也如此高深,在下失敬了。”
吴震却不耐烦听他二人说话,抢到殿前,把那些木板给掀开了,去寻那胡僧的尸身。蒲团也被二人掌力震开,里面的那些棉絮也是满天飞,竟让这深山孤寺有点南国飞絮的味道。吴震又连着抓开好几大把枯草,终于看到了压在下面的胡僧的尸体,只可惜在祝青宁和昙秀二人掌力震荡下,尸身早已面目全非。
裴明淮也赶了过来,一见便呆了一呆,道:“这……”
吴震埋怨道:“看吧,看吧,这下我再神捕也查不了!这地方年久失修的,经得住他二人对掌么?”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那又能如何?”回头扬声道,“二位也罢手吧,想必这位大师之死,不是青宁所为。”
吴震在旁道:“你倒是帮着他说话!”
裴明淮道:“你忘了我们来的时候,从殿里面飞出来的那头颅?”
昙秀自佛塔上飘身而下,道:“你是说是那颗头杀了惠始大师?”
吴震道:“这什么话!”
“倒不也不是没可能。”昙秀皱眉道,“从前我到过一回岭南,那里就说有一种飞头蛮,头能与身子分离。”
吴震盯了他一眼,道:“我说昙秀,你说这个,可不像高僧了。首身分离,犹火穷于一木,谓终期都尽耳,如何能再燃?”
昙秀笑道:“吴大人倒是熟读佛经。”
“我读的那点子,如何敢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吴震道,“我只说我见过的,若是腰斩,人还能活上片刻,但若是斩首的,那就是头起刀落,说死便死。若说头离了身子还能活,我不信。”
裴明淮道:“昙秀说的,我倒也听过,兴许是实呢?”
吴震道:“我决然不信……”
他话还没落音,便见着院外半人高的杂草丛中,有一物骤然飞起,其势如电,向他扑了过来。吴震看得分明,确是一个人头,肤色黄黑,乱发虬须。那人头一张口,口中竟然喷出一蓬蓝汪汪的细针来。
在场四个人都是高手,但这人头来得诡异,都怔了一怔。吴震挥剑将那蓬毒针打落,裴明淮拔剑刺那人头,可那人头便如个武林高手一般,在半空中猛地一个转折,避开了裴明淮这一剑。只听那人头格格怪笑,又在空中翻滚一下,倏忽间没入黑暗之中。
“这……这人头还会笑?!”吴震叫道,“这不可能!”
昙秀一笑,道:“吴大人,怕这一回,你是真得相信有那飞头蛮了。”
裴明淮沉吟片刻,突然回头,问祝青宁道:“辛仪跟你一起来了?”
祝青宁一怔,吴震却是两眼放光,被裴明淮瞪了一眼。见祝青宁迟疑,裴明淮笑道:“那丫头会腹语,难不成是你们搞的花样?”
“我都不知道你们会来这寺庙,搞什么花样。”祝青宁道,“我来了这里,觉着那些村民鬼鬼崇崇,不愿多事,又听说那位惠始大师在此,我便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到那些珍宝啊,兵器啊什么的。”
吴震叫道:“你们九宫会到底想干什么,成天都在找宝藏!”
祝青宁斜了他一眼,悠悠地道:“九宫会统领天下坞壁,那钱财自然是不可少的。坞壁想要自保,那兵器自然也是不可少了。”
吴震道:“说得好听,就是想谋反!”
祝青宁一笑,道:“大魏有吴大人这样的官,实在是佩服得很,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帮朝廷灭了反贼。”
吴震却正色道:“你这话说差了。我只是怕你们真反了,那遭殃的还不是百姓,本来好不容易过上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又得卷入战乱之中。”
祝青宁道:“所以你才一心想查出九宫会的真相?”
吴震道:“不错!若众坞壁各行其是,哪怕是谋反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出不了什么大灾大难。但现在你们九宫会偏要把众坞壁集成一体,又拼了命地四处寻宝,如今连兵器都要,你说你们不是野心大到要造反,我都不信!”
见裴明淮站在旁边听自己说话,叫道:“裴三公子,淮州王,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这是在替你们大魏操心,你倒跟没事儿似的!”
裴明淮问道:“青宁,辛仪既是来了,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她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