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瑞升听他这般说,只是摇头又摇手,只道:“不敢,不敢当。”
姚浅桃目光四处游动,终于道:“这里到处都是尸骨,为何不收拾一番?”那些尸首早已化为白骨,有些质地甚好的衣料还未曾烂尽,刀剑有些锈坏了,有些却仍是寒光闪闪。姚浅桃双手捧起了一柄禅杖,道:“这禅杖……应该是一位高僧所有。”
纪百云点头道:“不错,这禅杖原本是慧敏大师所有。”
裴明淮道:“不知那尊主的尸身可在此处?”
他这一问,原瑞升、彭横江、纪百云同时闭嘴不言。裴明淮心下更生了狐疑,问道:“这地方既然被封住,各位当年又是怎么离开的?”
薛无双忽然低呼一声,快步走到一具白骨之前。那具白骨较为纤小,该是个女子,旁边遗着一支钗子。虽然时隔二十年,那支钗子依然极是惹眼,以白玉打造成百合之状,每片花瓣都如半透明一般。薛无双将那钗子小心翼翼地拾了起来,道:“这一定是位姑娘的物事。”
原瑞升也走了过来,望了那具白骨,道:“这应该便是那阳缨了。老夫曾见着她戴着这支钗子……”他又指了指白骨腕上的一对玉镯,道,“还有这对青玉镯子,也是她随身之物。想不到……昔日红颜,如今也只是一堆白骨。那段子裕,想来也是……”他说到此处,不自觉地往旁边张望,只见阳缨的这具白骨不远处,便有一具男子的骸骨。这具骸骨胸骨完全碎裂,肋骨里还卡着几柄刀剑。裴明淮道:“这人可死得不轻松,受了极沉重的掌力,又挨了不知道几刀几剑。”
祝青宁却弯下腰,拾起了那男子骸骨之旁的一块玉决。那玉决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美玉,却从中跌成了两半。玉决上系着一条手工精美的红色丝穗,丝穗已然褪色,仍可看清上面绣了一个“段”字。裴明淮探头去看,一见那“段”字,一震道:“这……这想必便是那位段子裕段少侠了?”他盯着那具白骨,道,“这二人死也死在一处……倒是可叹。”
祝青宁凝视着手里玉决,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似是在微笑,又似在惋息。半日,他缓缓地道:“红颜也罢英雄也罢,最后都只是一堆白骨罢了。”
彭横江在地上坐了下来,道:“辛辛苦苦走了这一趟,却还是没发现能出现的秘道。这里的食水都有限,难道我们便得活生生地困死在此处不成?那悬崖绝壁虽险,我也要去试上一试。摔下去摔死,也比在这里困死的好。”
原瑞升忙道:“不急不急,我们四处再找找,一定会有机关的。”他望向薛无忧道,“江湖中人都知道,薛宗主不仅剑术精绝,且精通五行八卦、机关消息之术。有薛宗主在,我们定然……”
薛无忧淡淡地道:“此处机关确实极多……”
他一言方出,纪百云脸上便生出了喜色,叫道:“那为何不赶快试上一试?”薛无忧斜瞟了他一眼,眼中颇有鄙夷之色,纪百云若是平时见着,定然会极是不忿,这时却全不在意了,只催促道:“快,快试上一试!”
薛无忧道:“我还不曾说完。机关虽多,却处处都是被封死了的,连门前的巨石都放了下来。想来那阳尊主心知无幸,临死之前便把所有的机关毁掉了。如此一来,他便与这里的宝藏一同在此处了,再无人可以带走。他也算是守住了他九宫会的基业……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纪百云高声道:“他是死得其所,我们可不是!”薛无双还不等他说完,便抢先道:“你如果不贪心,不再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裴明淮一皱眉,道:“都别争了,这什么时候了?生死由天,各位都不是常人,有什么好怕的!”
他忽听姚浅桃低呼一声,声音中满是惊诧之意。众人一回头,皆是大惊。
只见那白玉椅上,不知何时却坐了个少年。那少年顶多十六七岁年纪,模样还不脱稚气,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晶晶发亮。眉如墨画,双眉间有点十分显眼的朱砂痣。他脖子上戴了块白玉璜,手里握了支紫玉短笛,这笛子比常见的短笛还要短上几分,笛上满是奇形花纹,甚是特异。
“你是何人?”原瑞升叫道。在场的人都惊异之极,他们哪一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却都没见着这少年是如何进来的。
“你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朝天峡天心殿。”那少年道,声音十分清脆,便如笛声哕哕,“我也不知道是谁把那话传出去的,但总归是不怀好意,恐怕是想把你们一网打尽。嗯,明知道可能是圈套却仍涉险前来,怕不止是为了那些黄金罢?”
众人齐齐变色,纪百云道:“你此话何意?”
少年淡淡地道:“若各位肯走,那我就让各位走。若各位还是要在这里寻宝,那说不得,就只能让诸位与天心殿这些白骨相伴了。”
彭横江脾气最是火爆,虽方才断指,哪里忍得下一个少年这般说话?大喝一声,手中金球向那少年击去。他两枚金球已被祝青宁削成四半,此时仍一般的能用。
那少年并不理会,举了手中紫玉短笛就唇而吹。那曲调裴明淮听着甚熟,似乎听过,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了。笛声悦耳,但裴明淮隔了这般远仍能觉着一股锋锐之极的劲气袭来,心中大惊,只见彭横江那金球竟似碰上一堵利刃化成的无形之墙,化为金屑。
彭横江大叫一声:“御寇诀!……你,你是阳尊主的什么人?”他说罢这句话,眼中又露出极诧异的神情,“不……就算是当年的阳尊主,也不如你……”
纪百云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少年手中的紫玉短笛上面,此刻忽然道:“你这短笛,是谁给你的?”
那少年淡淡地道:“你还不配问我这问题。”
纪百云素来倚老卖老,这少年对他这般不敬,居然并未动气,脸上却有恍然之色,笑道:“你这紫玉笛,并不是笛子,而是……”
那少年并不理会他,朝向祝青宁,道:“你要不告诉我缘故,我可不客气了。”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祝青宁却显然是听明白了,道:“阁下是要我当着这里所有的人说么?”
少年招了招手,示意祝青宁走近。祝青宁声音极低地说了两句话,众人虽都竖着耳朵听,却没一个听清的。那少年脸色微微有异,眉梢眼角那神情,似笑又似哀伤,流转不绝。祝青宁对他一揖,走了回来。
裴明淮低声道:“你认得他?”
“不认得。”祝青宁答得简单,裴明淮也问不下去了。
“你们究竟是要留,还是要走?”少年突然抬头道,“你们再不想走,我可就要走啦,留你们在这里,饿也得饿死了。虽说金银珠宝甚多,那也不能吃啊。”
裴明淮却见原瑞升一双眼睛,便在那少年身上打转,似在找什么物事,心中微觉诧异。又听纪百云一叠连声地道:“走,走,走,自然要走。命都没了,要别的物事有什么用?”
那少年淡淡一笑,道:“这话倒说得是。别的人呢?”
见再无人说话,那少年点了点头,道:“好,那我放你们一回。但也只此一回,不管你们争什么,抢什么,都别来这里扰人清静了。唉,你们也真是痴心不改,那甚么黄金啊,九鼎啊,有什么好争好抢的?”
他一说“九鼎”二字,众人脸色俱变,连裴明淮都不例外。那少年也不理会,横笛就唇,吹了起来。这紫玉笛的笛声,听着却比寻常笛声要低沉些,呜呜咽咽地竟更似箫声。裴明淮只听那少年低声道:“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
笛声忽断忽歇,那少年的低吟声,也忽止忽息。“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
忽听“轰隆隆”数声巨响,那封住来路的巨石化为齑粉,簌簌落下,一时间皆目不能见物。烟尘散尽,众人面面相觑,尽皆骇然,那少年也不知所踪。
彭横江喃喃道:“御寇诀,御寇诀!嘿!阳尊主当年,也不如他!他究竟是阳尊主的什么人?徒儿?”
纪百云却摇头,道:“不是。彭大盟主还没认出那支紫玉笛么?”
彭横江“啊”了一声,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裴明淮于江湖事终不如他们知道得多,正在茫然,姚浅桃已问了出来:“那紫玉笛究竟是何物?”
“那不是笛,是杖。”原瑞升道,“若展开来,共有九节,是太平道掌教之物。昔年张角率黄巾起事,便是手持九节杖,自称‘天公将军’。看来,我们所料不错,这九宫会真是黄巾后人所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