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帝王南巡。
行程还算快,行了?半日,已然出了京城。
按照预计,再过几日便能行至兖州,届时转水路,去?往徐州,从?徐州去往云烟从未去过,但心心念念的扬州。
正午,日头大了?些,车队停下修整。
帝王出行排场自然极大,更不用说是本朝以?来第一次南巡,出不得一点错漏,无论是跟来的臣子后妃,还是随侍的宫人侍卫,俱都本本分?分?,不敢擅移。
云烟和燕珝同乘一架,都在帝王车辇中,大是大,也极其宽敞,就是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空间。
平日里,燕珝总得上朝,在勤政殿中处理政务,闲暇之时才能召她去?说说话。就算让她陪伴在身边,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是一个?做做针线看看书,一个?批阅奏折而已。
但现在不同,燕珝和她一直都在车辇之中,南巡的各大事项在出发前已然定下,京中有丞相?代?为监国,零碎的小事又递不上来不需要他费心,燕珝看了?会?儿奏折便将其扔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云烟说这话。
云烟从?未觉得他这么粘人过。
烦不胜烦。
她看会?儿书,燕珝便道:“车驾之上莫把眼睛看坏了?,歇歇吧。”
歇了?没一会?儿,燕珝又道:“要不要喝点茶,用些点心?”
喝了?茶,燕珝瞧着她,止不住道:“贵妃今日妆容真好看,朕瞧着旁人,都没贵妃半点好看。”
云烟终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从?前怎么不知?晓,陛下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那贵妃如今知?晓了?。”
燕珝也不恼,躺在宽敞的榻上小憩。
“不来歇会?儿吗?”燕珝拍了?拍身旁,“今日倒没怎么见你?歇息过。”
“不了?,睡不着。”
云烟看了?看车窗外,叫了?茯苓,回头对燕珝道:“妾去?找付姐姐,陛下多歇会?儿吧。”
她根本坐不住。燕珝看着她利落地跳下车窗,不顾半点形象的时候,差点便躺不住了?。
最终还是由?她去?。
他要是跟上,只怕她会?不尽兴,觉得没意?思。
既然出来了?,就让她好好玩玩。
燕珝轻叹几声,听着人声渐远。
茯苓回过头,有些忧心:“娘娘,就这样将陛下扔车上了??”
云烟扬眉,“怎么能叫‘扔’?这不是睡得好好的么,他自己躺上去?的。”
茯苓叹气,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云烟昨日便没睡着,激动得天还没亮就起来梳洗,穿戴都毫无心思,要不是燕珝说今日要见百官及其眷属,她甚至都想便衣出行了?。
饶是如此,她也未曾佩戴繁复庄重的发饰,被小菊和茯苓打?扮好后,便没怎么管了?。
她想去?寻付菡,谁知?付菡刚新婚,听付菡的侍从?讲,段述成?这会?儿还在付菡的车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云烟自然了?然地不去?打?扰新婚的夫妇二人,转头去?了?郑王妃的车驾。
郑王不在,郑王妃知?晓她来,面上的笑几乎都盛不住了?。笑意?盈盈地迎接着她,云烟不敢让她一个?怀有身孕之人下车迎接,先一步跳上马车,飒爽得不得了?。
郑王妃连连夸了?几句有气势,直夸得云烟心花怒放。
抛开最开始相?处的那点不愉快,其实郑王妃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云烟本身性子就很好,同谁都能笑眯眯地讲话,二人闲来也经常在一起吃茶。
更让云烟对她心生好感的,是在明昭皇后当年事情澄清之后,她专程登门,为了?此事同她好好说了?说。
她的歉意?不知?道明昭皇后是否知?晓,但云烟确实真切感受到了?,并非面子功夫,而是真心实意?。
仔细回想,郑王妃常常同她说的那些八卦闲谈,也都是有理有据的,从?未听说有哪些是凭空捏造的事,她的歉意?,云烟代?为收下。
但如今让郑王妃真正同她亲近的,是南巡一事。
郑王妃支吾着几次不敢同她开口,云烟能察觉到她的来意?,知?晓她在婆婆跟前养胎不好过,特意?等胡太医来把脉的时候好好问了?问。知?晓她如今脉象安稳,胎儿健康,母体?也需要多多活动疏解郁气,胡太医说了?,可以?出行。
南巡预计在秋日返回,那时郑王妃也不过才五六个?月,胎儿若安康,便回宫生产,若是有故,在沿途的别苑待产也不是不可。
云烟这才主动同燕珝提了?提,燕珝随口一句话便是帝王的旨意?,有了?这样的帝王旨意?,饶是徐贵太妃也说不了?什么。
毕竟在前些日子,徐贵太妃为了?照看郑王妃,主动同燕珝说了?身子不适,经不起路途颠簸。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郑王妃同他们?一道出门,自己一人留在宫中,独守着寿康宫。
让郑王妃更高兴的是……
“还得多谢云贵妃了?,”郑王妃主动将自己新绣出来的花色给云烟瞧,“不过,王爷倒是不开心。”
“你?如今双身,本就应该多多看顾着你?,这都是应该的。”
云烟在同燕珝提此事的时候,特意?说了?说,让郑王只同郑王妃一道出行。
他那新纳的妾室,还有家中的侧妃,都留在了?府中。
“王爷啊,旁的倒还好,要说好色,其实也没旁的男人那样……”郑王妃摸了?摸肚子,“你?不知?道,韩将军当年那个?儿子,那才叫好色。不过早便死了?,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儿。”
“王爷就是……”
王爷同他那侧妃,妾室,都有浓情蜜意?的时候。可同她……可能是她出身不高,性子又无趣,长相?也不算出众,顶多称得上一个?端庄二字,才让郑王同她没什么情谊。
但也不错了?,比起那等宠妾灭妻的男人,郑王好歹还算是敬重她,府中一应事务交给她打?理,也从?未在旁人面前下过她的面子。
也就是进宫安胎以?后,府中后宅的权力才交到了?侧妃的手上。
郑王妃养胎,应付徐贵太妃之余,还要想着如何在生产回府之后,将权柄都收回来。
云烟听得针都不知?道往何处扎了?,惊讶得像是未经过世事的孩子,“怎么,怎么这般像话本中的高官夫人才会?有的生活。”
“……不过身份,你?们?倒是绰绰有余就是了?。”
郑王妃笑着摇头,“那有什么法子?世上男人只有一个?妻子的,屈指可数。人多了?,自然多多少少会?有些争斗,不过也不妨事,王爷敬重妾,妾又有孕,不会?影响我什么。”
云烟这才放了?心,“那就好。”
可别像话本中那样,非要整个?你?死我活才好。
郑王妃听她讲话,好奇道:“不过你?时常说些话本子,妾听说过却未曾看过,贵妃娘娘可否……”
“行啊,”云烟点头,“陛下应允我,若我在到兖州之前能背下十首诗,就许我再买些话本子,到时候分?给你?看。”
云烟说完,又叹气,“不过如今买来的定然没有当年我在书坊里淘来的好看,都是陛下自己瞧过检查过的话本,里面什么都没有。”
“里面要有什么?”
郑王妃问道。
云烟默了?默,想着她好歹也是妇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怕什么?犹豫了?会?儿,便招招手,“你?过过来,咱们?悄悄说。”
郑王妃依言附耳,听完云烟所说,一惊,“呀!”
“声音小些!”云烟压低声音,拉着她不说话。
“娘娘,怎么了??”茯苓坐在车驾前的车辕之上,掀帘回望。
“无事,闲聊罢了?。”
云烟打?发了?茯苓,才对郑王妃道:“这丫头分?明是同我一同进宫的,偏偏如今好像更听陛下的话,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了?。”
郑王妃笑了?笑,接着又问道:“……茯苓是,同贵妃娘娘一道进宫的?”
“嗯,”云烟点头,没放在心上,“还有小菊呢。”
“怎么了??”她抬眸。
“没事,就是瞧着规矩气度甚好,还以?为原本就是宫中之人,来伺候娘娘的呢。”
郑王妃扯了?扯唇角,面上的笑显然多了?些犹疑。
云烟同她说了?会?儿话,倒也没别的熟悉的人了?,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付菡的时候,孙安来了?。
孙安扯着嗓子请她回去?,她也只好磨磨蹭蹭回了?车驾,见燕珝还原样躺在榻上,没好气道:“陛下寻妾做甚?”
“许久未见,有些想念罢了?。”
云烟:“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还不久吗?”燕珝道:“半个?时辰,贵妃能背多少诗了?。”
“陛下如今……越来越像个?教书先生。”
云烟愤愤坐下,将茶水一口饮尽。
“那也要贵妃这个?学生好好学才行,”燕珝半坐起身,点点桌面,“昨日让你?写的字呢?”
“都出了?宫,还要看?”
云烟瞠目结舌。燕珝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不知?何时开始,竟然时不时同她讲些朝中之事,一点都不避讳她。常人都道后宫不能干政,云烟有事听得无聊了?,还以?此搪塞过。
谁知?燕珝听了?这话,也没坚持讲她不喜欢的,而是换了?诗书辞典,让她多学学多看看。
背书识字安排上了?,写字便不能落下,云烟每日被他催得万般痛苦,偏偏他极有耐性,她偷懒拖着不写,他就能一直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瞧着她,直直地将她盯到全身都觉得不自在,屈服了?写字。
昨日本想着偷懒不写,谁知?今日还要检查。
“不写成?吗?”